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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柯/柯哀】任我行

短篇,原作背景,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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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第一诫”


周五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社会生活课,今天帝丹小学三年B班要学习讨论的主题,是“家庭”。

同学们将各自的课桌拼在一起,五人一组,在老师讲过要讨论的内容和要求之后,教室里很快就响起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少年侦探团的五个人座位相近,自然也是一组,元太对这个话题充满了向往:“我想和鳗鱼饭店组建家庭!”

光彦说道:“元太,你跑题了,老师是让我们讨论对家庭的看法,不是问你想和谁组建家庭啦!”

“可这就是我的看法啊!”

步美也被带跑题了:“元太说的也没有不对呀,因为只有和喜欢的人才能组建家庭啊,你说对吧,柯南?”

突然被点名的江户川柯南,正拿着手机在课桌下看昨晚球赛的转播,完全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这种需要讨论然后发言的课程,他通常都会充分利用时间,看点球赛或者推理小说,毕竟旁边有个人很可靠,她总能回答出标准的、老师最喜欢的答案。

“啊?嗯,是的吧。”他随口应道。

“什么叫是的吧?”步美不满地撇撇嘴,“你根本没有在听,小哀,你看他——”

她习惯性地想要跟灰原告状,因为五个人里面,有且只有灰原能制服他。

大家顺着步美的目光一起看向了灰原,结果就看到一旁的女孩儿手臂撑在课桌上,耳边的碎发垂下来挡住了脸,呼吸缓慢而绵长,竟然是已经睡着了。

告状无门的步美:“……”

“喂喂,就算是社会课,你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睡觉吧?”江户川肩膀靠过去半寸,压低声音说道。

可能真的是太困,那人居然毫无反应。

老师在教室里来回走动,时不时会加入某一组的讨论,眼看就要绕来他们这边,他忍不住伸手拍了下她的手臂:“老师过来啦,别睡了。”

打瞌睡的女孩儿猛然被惊醒,心脏本能地突突直跳,却还听到罪魁祸首在耳边开玩笑:“我说,你这感觉也太不敏锐了……之前说什么察觉到危险气息,都是在吓唬我吧?”

她有着无药可医级别的起床气,心跳还没平复下来,又听到这么一句明显是在打趣的话,便没好气地说:“是吗?那可能是因为有个人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会一直保护我,让我不要害怕的缘故吧?”

“大言不惭”的江户川:“……”

他只好岔开话题:“你为什么这么困?没睡好吗?”

女孩打了个哈欠,大概是真的很困,她说:“昨天半夜电脑突然死机,跑了一半的实验数据都没存档……”

简直是人间惨剧,换个心理承受能力差一点的人,可能当场就要疯。

但她有做不完当天的工作就不能安心睡觉的强迫症,于是当下就重启了系统,重新煮了壶咖啡,开始做数据恢复和模型重建,不知不觉间,就听到博士叫她去吃早饭的声音,这才发现原来已经天亮了。

虽然她已经习惯了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但通宵还是不一样的,撑了一天,直到最后一节课才忍不住睡着,她觉得这项成就也算是十分伟大了。

“一直不睡觉,当心长不高哦——”旁边那个人说。

她闭了闭眼睛,不假思索地回道:“18岁以后还怎么长高?你是笨蛋吗?”

“还是你想要试试,江户川柯南可以长到多高?”她轻声笑了一下,“想的话,你可得早点告诉我。”

这个话题是他的死穴,果不其然,他不再接话了。


小组讨论的时间很快结束,每个小组要派一名同学上台去,代表组员们发表他们讨论得出的结论。

一名又一名的同学上去又下来,说来说去,无非也是寻常小学生会有的见解——家庭是爸爸妈妈和自己,会有懂事些的孩子说起要理解体谅父母,也有些家庭可能不怎么美满的孩子说,希望快点长大,好早点离开这个没得选择的家。

可放眼侦探团小组,元太想和鳗鱼饭店组建家庭,光彦虽然出言纠正了,但毫无成效,步美的看法是“当然是要和喜欢的人组建家庭”,可这个观点前面已经有人讲过了。

而平时最靠得住的两个人,一个人在看球赛,一个在睡觉,然后两个人又开始拌嘴,全然离题万里,完全没有贡献什么有价值的看法。

“吉田同学,你们组谁来发言?”这就已经轮到了他们组。

“诶?”步美有些无措,她显然没有做好上台发言的准备,求助的目光忍不住投向了对面的两个人。

“灰原同学、江户川同学,你们要来试试吗?”老师顺着她的目光,又和善地看向了另一边的两个人。

“我来吧。”灰原站了起来。


她带着还没完全消散的起床气,浑身萦绕着莫名的低气压,就这么走上了讲台,有的小组甚至还画了讨论的思维导图——他们组当然是没有的,所以灰原哀就那么两手空空的站在讲台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我的看法是,家庭只是通过血缘、婚姻、或者收养关系为纽带,产生的一种社会生活单位。”

而她本人,显然并不拥有其中的任何一种。

讲台上的女孩儿面容平静,声音像是夏天回廊中悬挂的风铃,清清凌凌,可说出的话,却又像冬天无孔不入的寒风,显得有些无情了。

“但血缘关系不能选择,毕竟为人父母不用通过执业资格考试,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要靠概率和运气。而婚姻关系存在极高的不稳定性因素,同时风险不可控,两个人会结婚,也并不等于他们相爱。收养关系比较特殊,需要另当别论。”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教室里鸦雀无声,似乎都被她这一番另辟蹊径的说法震惊,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像是感觉不到大家惊异的目光,有条有理地给自己的观点做了总结:“总之,我认为家庭是一种高风险、但未必高回报的社会生活单位,组建家庭,是一件需要审慎思考的事。以上。”

老师愣了愣,这番回答超出了她的教案,就算小孩子的思维天马行空,但谁会想到一个小学生会在课堂上说“家庭是个高风险社会单位”?

于是老师只好按照惯例问:“有同学想对灰原同学提问吗?”

同学们沉默了一下,随即有人举起了手:“我想问!”

“灰原同学,你为什么说两个人结婚不等于他们相爱呢?”

小学生的世界里,大多是像步美一样,觉得将来长大了,一定要和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结婚、组建家庭的孩子。

也只有小孩子才会理所当然地认为爱就是永远不变,是只要想要,就一定能得到的东西。

“我也想问!”

“灰原同学,那你觉得怎么样才算是两个人相爱呢?”

……

小孩子对和自己持有完全不同看法的人,总是好奇多过排斥,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教室一时间又重新热闹起来,好像是在开记者招待会。

江户川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隔着半个教室,远远地瞧着讲台上神态自若的女孩儿,那一瞬间,他觉得她很遥远。

按照她自己给出的定义,宫野志保无疑是有过家庭的——她有天资卓绝的双亲、温柔善良的姐姐,这三个人,尽管在她18年的生命中,陪伴她的时间有长有短,却无疑是联系她与整个世界的纽带,是牵动着她的风筝线。

可细细的风筝线却不幸被绞入命运无情的齿轮,终于有一天,那根线断开了最后一丝连接,她这一只风筝,也从此飘上了天,于世间再无半点牵挂,无处不可去,却也无处可去了。

那之后,不管是宫野志保,还是灰原哀,都不再有“家庭”。

“灰原同学,你想回答大家的问题吗?”老师眼看着问题越来越多,连忙去问讲台上的女孩。

“可以啊。”她点点头,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

“不相爱也结婚,是因为婚姻也只是一种契约关系,而契约的订立只需要双方协商一致,但协商一致的概念广阔,并不限于 ‘相爱 ’。”

“这个我知道!就好像你抓住了一个人的把柄,哪怕他不爱你,你也可以威胁他和你结婚,是这样吗?”

大家都了然地笑起来,看来班上有不少人都看过一些无聊又俗气的读物。

“可是我妈妈说,女孩子将来一定要结婚的——灰原同学,那你将来会想要结婚吗?”

她说:“我不会因为别人告诉我 ‘一定要做 ’,就去做一件我不想的事。”

“喜欢结婚的人可以自由签订契约,喜欢独身的人也可以永远都一个人,这样有什么不好?”

有人继续问:“那灰原同学,你觉得怎么样才算是爱一个人呢?”

眼看着这话题越跑越偏,就要超出原本的讨论范围,老师原本想要制止,可却也想听听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孩会给出什么答案。

她微微低了头,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说:“我又没试过,怎么会知道?”

“什么嘛——”同学们发出失望的叹息声,“灰原同学,这可不算答案吧!”

老师哑然失笑,再怎么扮成熟,到底也还是个小孩子吧?

如何定义爱,这个问题,连成年人也不一定会知道答案,何况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呢?

“但我知道什么不算爱一个人。”她说着抬起头来,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自己座位旁边的那个人身上。

“比如说,我从现在开始,每天在心里告诉自己一遍, ‘我喜欢江户川,我将来一定要和他结婚 ’。这样一直说十年,等到十年之后,就算我本来不喜欢江户川,大概也会习惯成自然,本能地以为这句话是真的了。”

“但这不是爱,可能是习惯和自欺欺人吧。”

她刚才的起床气大概终于消了,现在的口吻活泼轻松,却条理清楚,好像只是个普通的早熟又聪慧的女孩儿,看她用自己的同桌打起了比方,全班不禁哄堂大笑起来,平时总看到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倒也不奇怪——倘若她用别人来举例子,反而才是反常。

一节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社会生活课,就这样结束了,灰原从讲台上走回自己的座位,就听到旁边那人似乎非常不满地抱怨道:“喂,我说灰原,你开这种玩笑,倒是也稍微考虑一下我的心情啊——”

她没去看他,径自收拾着自己的书包,回道:“是、是,因为大侦探名花有主、心有所属——不能这样拿你打趣,是我唐突了。”

身边的男孩愣了愣,那一句“就算是我,也会不好意思啊”就这样噎在了嘴边,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他这才恍然有所悟,在刚才她发言的那段时间,他似乎完完全全地忘记了自己原本是另一个人这件事,他看着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女孩在讲台上,说“我喜欢江户川,我将来一定要要和他结婚”,哪怕知道那家伙肯定是在寻他开心,却还是忍不住觉得耳根发烫。

好像他真的只是江户川,而她是和他一起长大的普通女孩,两个人无时无刻都要吵架拌嘴,一会儿不拿对方开玩笑就不舒服。

他甚至以为这样的生活是真实的。

但怎么会是?

他真正青梅竹马的女孩儿另有其人,而他本人,似乎才是灰原话中的那个人——“我喜欢小兰,我将来会和她结婚”,长年累月中,他的确是在一直这样想。

这难道不是爱吗?难道只是习惯吗?

他自己想得出神,却听到旁边的人已经站起身来,她问:“你到底还要在那里愣多久?”

“哦,走了。”他急忙站起来。

他们换了鞋向走廊外走去,他忍不住想要问她:“你刚才为什么……”

为什么要那样说呢?

明明你一定也知道,家庭的概念不只是局限于社会学科中的定理,即使不是血亲、夫妇和亲子关系,如果有足够的关心、足够的爱,明明也能算作是家人,是家庭的。

好像博士,好像那三个孩子,还有……

“什么为什么?”她侧过脸来,反问道。

可没等他回答,她嘴角又挂上了常有的戏谑笑意,半真半假地说:“我最后说的话里,有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的——大侦探,你能猜出来吗?”

他一愣,那种耳根发烧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他们一起走到了外面,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雨,可他早上险些迟到,小兰让他带伞,他自然是忘了。

旁边的人看了他一眼:“没带伞吗?大侦探。”

“哈哈,早上出门的时候忘了,”他摸了摸后脑勺,“回去大概又要被数落了。”

他没说是谁,但他们都知道是谁。

“哦,是吗。”她笑了一下,干脆利落地跟他道别,“那拜拜。”

说完她撑开了自己的伞,看起来完全没有要分他一半伞的意思,这就打算走入雨中——江户川急忙三两步跑上前去,轻轻拉住她手臂,从她手中接过那把伞,眼睛弯起来,就是一个灿烂的笑。

他刚想说什么,就听到背后有人喊他的名字。

“柯南!”

是小兰。

兰撑着伞,一路小跑过来,一边忍不住说:“早上就说要你带伞,怎么还是没带?下这么大雨,淋了雨可怎么办呀?”

“我忘了嘛。”他习惯性地就用起了小孩子的语气。

“我们走吧?”兰把他的那把伞递给他,“小哀,要和我们一起回家吗?”

对面的女子柔顺的黑色长发从肩头垂下来,她和善地问:“我今天做了柠檬派,哦对,这次还做了别的口味,有蓝莓和巧克力,小哀也一起来试试吧?”

一旁的江户川心想,她肯定不喜欢这些甜腻腻的口味,可又没说,因为他似乎觉得,如果说了,她肯定是不会来的。

“谢谢,不用了,”她冲兰笑了一下,“我还有点事,要去一下别的地方。”

“这样吗?”兰有些惋惜地回答道,“那下次我做好了,叫柯南送一份给你。”

“好啊,谢谢。”她在学校门口门口和他们挥手道别,放学的人陆陆续续走出来,不同颜色的伞在雨中盛开为不同颜色的花,而那撑着一把透明雨伞的少年,身影混在人群中,明明不打眼,她却总是轻而易举的便能一眼就望到。

可能因为她太习惯去注视他的背影。


“这么大的雨,小哀自己要去哪里啊?”等路口红绿灯时,兰有些担心地问道。

“不知道啊,她没和我说。”他回答道,心里却想,她肯定没有别的要去的地方,只是不想来而已。

“诶,我以为小哀什么话都会和柯南你讲呢。”小兰说,“毕竟你们两个总是形影不离的……”

她说着,似乎想起了些旧日往事:“就像以前我和新一一样。”

她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没注意到身边的男孩一闪而过的惊讶神色,她又说:“柯南,你喜欢小哀的话,一定记得要早点告诉她哦。”

“兰姐姐,你又在开玩笑了,谁会喜欢那家伙啦。”

他这样说道。

可被叫做“柯南”的工藤新一却忍不住回过头去,望着那女孩离开的方向,人潮汹涌,却早就没有了她的身影。

行人道的绿灯滴滴滴地响起,人们急匆匆地从中穿过,阴沉滂沱的下雨天,总会让人想要快点回到家里去。

他想起方才自己被兰打断的那句话。

他钻进那女孩儿的伞下,从她手中接过了那把看起来阴沉沉的黑色雨伞,本能地将大半伞面朝她那边倾斜着。

那一瞬间,他们在一把伞下共享着同一方小小的世界,而他想说的是,灰原,我送你回家吧?





02.    “顽石情种”



灰原哀和江户川柯南,是在准备升入国中的那个暑假,突然说要转学离开的。

原本说好了高中也要继续在一起,可小孩子的话怎么能当真?转眼间,五个人的侦探团,就只剩下了三个人。

步美知道他们要走的时候,搂着他们两个泣不成声,她一边说着:“我们不是说好要一直在一起的吗?你们骗人!”一边又说:“你们去了国外,也不许忘了我,要给我们写信,每个月都要,每个星期都要写——”

“傻瓜,发简讯和打电话不就好了?”灰原拍了拍女孩的头发,“而且,我怎么会忘了你呢?”

“那谁知道呢!”步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冲柯南说,“去了美国,你可要好好保护小哀啊,不许让别人欺负她!”

“是、是,我会的——”他点头答应道,“你放心,我还会看好她,要她不去欺负别人的。”

这一句话终于逗笑了步美,可他却笑不出来,他微微侧脸去看身边的女孩儿,她嘴角挂着笑,却是不说话。

不会忘了他们,是真心话。可说什么要看好她,却是假的。

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人之后如何打算。


恢复身份后的工藤新一错过了自己最后的高中生涯,但好在赶上了当年大学的入学考试,原本属于他的生活一股脑儿地向他冲过来,案件、功课、足球、和日夜思念的青梅竹马,好像一时间全部都归位。

明明是他自己的生活,却好像因为应接不暇,而变得不适应起来。

而另一个人却没有他这样急切,她虽然和侦探团的孩子道过别,却没急着服下解药,问她之后的打算,她只是笑盈盈地说:“我未来的打算,为什么要和你说?”

“啊?我们……我们不是——”

是什么呢?

他却说不上来。

她似乎料到了他的窘迫,继续道:“而且,都是有结婚意向的人,才会去不停追问对方未来的打算吧?”

“大侦探,你这是打算要和我求婚吗?”

换作以前,他觉得自己可能会说:“谁这么想不开,要和你这样坏脾气的家伙结婚?”

或者如果他存心要和她决战到底,也许会毫不示弱地回复:“对啊,那你要不要嫁给我?”

可毕竟时间轮转,这似乎都不是“工藤新一”能说的话。

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脸红了,可是又好像没有,但好在她手里拿着本书,并没有看他。

“说笑的。”

最后,她用这一句万能的话,来做了结尾。

她好像总是这样,不管是在做江户川的时候,还是现在,工藤都一直很困惑,她为什么总喜欢开这样的玩笑呢?

他曾经不明白为什么灰原为什么要为他做那么多,现在又不明白为什么她喜欢这样开玩笑,明明他自认为他们是最默契的搭档,不用说话,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图。

可唯独在这两件事上,他却总猜不透她的心思。


她还没有服下解药,却先到了毛利兰的生日,铃木园子作为好朋友非常够义气,说是刚好工藤也回来了,就借出了铃木集团旗下最近刚摘得米其林三星的一家西餐厅,要来为她庆生。

博士和侦探团的孩子们都得到了邀请,她却不是很想去,博士劝了她两次,她只说:“我要去图书馆查资料,有时间的话就去。”

兰来给他们送请柬的时候,也再三对她说:“小哀一定要来呀,虽然柯南来不了……可是那家餐厅的甜品很好吃的,来试试吧?”

温柔贴心的女孩儿自以为能够懂她,以为她也像自己一样,会无时不刻地牵挂着那个已经不在身边的人。

牵挂吗?想念吗?

她统统答不上来。


可最后她还是去了,却只是站在最后,没有走上前去。餐厅今晚暂停了对外营业,只有受邀前来的亲朋好友。灯光打得曲折幽暗,现场有弦乐四重奏演奏着轻松愉快的曲子,是个美好而和谐的夜晚。

生日会的主角穿了一身洁白的长裙,黑发如瀑垂在身后,正好是到了切蛋糕的环节,大家簇拥着她上前,精美的蛋糕上插着蜡烛,园子说:“小兰,快点许愿呀!”

兰却是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不用啦。”

她转过身去看身边的人,双眼里盛满了说不出的爱意和满足:“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众人忍不住开始起哄,明明是个生日会,却好像闹出了结婚典礼的气氛,不知道谁拉开了礼花筒,五彩缤纷的纸屑纷纷扬扬地飘下来,在莹莹微光中显得说不出的浪漫惬意。

而她站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低头笑了一下,准备转身离场,就听到身后一个声音问:“诶,博士家的小姐姐,你不去前面吗?”

刚才出去接了个电话的服部平次出现在她身后,看到她似乎有几分意外。他弯下腰来和她讲话:“我还以为你肯定不会来呢。”

“哦?为什么?”她问道。

大大咧咧的关西人心思却细致入微,他说:“因为你喜欢他的吧?你喜欢工藤。”

“如果是我的话,要是让我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和别人在一起,我肯定要走得远远的,绝对不想看到。”

被这样直白点出心事的女孩儿倒也不特别惊讶,她笑了一下,说:“你这么说,让我觉得有点没面子。”

“哦?为什么?”

“有那么明显吗?”

服部平次看着她,却有些犹豫,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真话。

如果说是很明显,那为什么另一个和他一样有着超绝洞察力的人,却从未发觉?可倘若说不是,却又是在骗人。

好在她似乎也没有真的想要一个回答,轻巧地岔开话题:“你说你肯定不想看,那你会怎么做呢?”

服部想了想,说:“我大概会先告诉那个人我的感受吧——然后对方喜不喜欢我,我也控制不了啊。”

“而且不试试的话,又怎么知道呢?”

他年轻气盛,少有挫折,难免会相信事在人为。

“而且……你应该为他做了很多事吧?永远不让他知道,对你很不公平。”服部平次说道。

可却听到身边的女孩儿笑了起来,她说:“倒也不是。”

“我做的那些事,不是为了他。”

不眠不休的夜晚,繁杂无穷的实验数据,无数次失败,然后再重头来过,永远对他有求必应,永远都肯伸出援手……

都不是为了他。

她望着前方的人群,蛋糕已经切开,今晚的男女主角被众人簇拥在中央,欢声笑语,好不热闹,大约就是他这些年来,一直迫切想要回到的世界吧?

“我是个特别自私的人。”她说,“我做这些事,都是为了我自己。”

服部平次不可置信地反问道:“啊?”

想要成全自己,让自己的私心功德圆满。

“我是为了让自己问心无愧。”

这又是句自欺欺人的假话,毕竟真正自私的人没有真心,何必多此一问?

她说完,便冲服部平次点点头当作道别,离开了餐厅,转身走入了城市的夜色中。

她以前跟江户川柯南说,自己也想要失忆,这样就能和他一直保持现状,当时他的神情多震惊啊——她想要保持现状,可他大约是不想的。

因为没有体验过,她也不知道寻常女孩儿喜欢人是什么样的心情,忐忑?不安?还是悸动?她似乎都没有体验过。

她为自己的感情感到愧疚和厌烦,明知道没结果,明知道不可能,明明她是个最讨厌麻烦、绝不做无用之事的人。

可是却控制不了。

路上铺满皎洁的月光,她抬头去看,发现今晚是一轮极圆、极满的圆月。

“真好啊。”她望着月亮,喃喃自言自语道。

团圆之月理应照耀团聚之人,可月亮不似人间情爱,从来都公平无私,让她也能踏着这皎皎月光,一个人走完回家的路。


之后的一天,工藤来博士家取一些资料,家里没有人,他原本是拿了资料就走,出门的时候,职业病却让他忍不住留意到了桌子上的一张纸条。

它被压在几本书下面,看着却不像是普通便签纸,他走过去将它拿出来看,却是张米花中央病院的收据和转介信。

收据开的是一些胃药,和一张普通科转去内科,要求进行详细检查的转介信。

患者姓名是灰原哀。

他想也没想,当即拦了车,向医院赶了过去。


“小姑娘,你真的是自己来的吗?”当值的护士看着她,又忍不住问了一次,“你爸爸妈妈没有和你一起吗?”

“我自己来的。”灰原回答道,她反倒安慰起了对方,“不用担心,我一个人能搞定。”

她有胃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很久以前就有些征兆,但难受的时候吃点药就可以控制,也不是天天都会不舒服,可最近却好像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她算半个医科出身,当然明白小病也能拖成大病,几次疼得半夜醒来之后,就自己来医院做了检查,普通科的医生给她开了转介信,要她约个时间来做一下胃镜。

因为害怕博士担心,她就谁也没告诉,而害怕解药的药性会影响身体状况,让检查结果产生偏差,她也暂时拖着没吃解药,好像多当一天小孩子,就能多向命运偷来一天原本不属于她的时光。

哪怕这时光就快走到尽头,回头去看,前尘往事,虽然都曾真实发生过,却仿似若大梦一场。

“胃镜要做麻醉的,你一个人来的,等一会儿可以在休息室多待一会儿,等休息好了再回家,这样可以吗?”好心的护士俯下身来问她。

“好。”她点点头,“谢谢。”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应该是个很怕疼的人,说是“应该”,因为她自己并不记得了,都是后来姐姐告诉她的。

“志保你那时候明明烧得很厉害,可是怎么都不肯打针,说是怕疼,简直急死我了。”

“这也就算了,你还不肯吃药,哭着说是怕苦。”

姐姐的描述里,她就和这世界上千千万万个普通人家里,最受宠爱的小女儿一样,怕疼又怕苦,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就会哭鼻子。然后心疼她的人,自然就会来帮她解决问题。

她却完全不记得,自己原来也有过这样任性而幸福的时候。

可能是后来发生的事都太痛,痛到极致,痛到习惯,便也觉不出害怕了。

负责做检查的医生和护士都是很耐心的人,她还选了全麻,基本上没什么感觉,医生操作仪器的时候,全程她都在漫无边际地想,之后会怎么样呢?

FBI下设的生命科学研究所、以前大学的教授、还有一些第三方机构都曾向她发出过邀请,她却不知道自己还想不想继续做这个。

地点有日本、美国、欧洲……好像世界各地,如果她想,哪里都可以去。

可好像都没什么区别,寒冷炎热,现代古典,无数个有吸引力的城市好像都可以成为新的起点,她终于不再受任何束缚,是一个完全的自由人,却发现自己没有了“想去”的地方。

检查结束之后,护士带她从诊室出去,就听见外面护士长训人的声音:“你这家长怎么做的?怎么能让小孩子一个人拿着签了字的表格来做胃镜?”

“既然要来,就早点陪她一起来,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地等着,你也想想她的感受啊。”

“算了,应该等一下就出来了,你去那边等吧。”

原来是拿着那张收据找来的工藤,他跑得一头汗,来分诊台问护士长有没有见到一个叫灰原的小女孩,自然免不了被护士长不由分说地一通训。

他也不生气,只尴尬地不断说着“嗯、嗯”,看到跟着护士走出来的灰原,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

“是你家人吗?”护士低头问她。

见她没承认,也没否认,护士就在平板上点开她的患者资料,向工藤问道:“请问您是她的家人对吗?我看一下……”

她点开了她的紧急联系人资料:“是宫野明美小姐……啊,肯定不是,另一位是……宫野志保小姐?诶?这也不是……”

在场的三个人都愣住了,却是为着不同的原因。

“我……我是她邻居,来接她回家。”

最后,他只能这样说。

回去的路上,他开着车,假装很随意地说:“你的紧急联络人,写得也太任性了吧?”

一个是死去的姐姐,一个是她自己,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根本起不到应有的效果。

她却说:“也挺好的不是吗?”

他没有再问,却好像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有人希望能够时时刻刻都得到陪伴,也有人不介意孤零零地一个人死去。

他想说,你可以继续让你姐姐留在紧急联络人的名单里,但另一个位置……你可以写我的名字。

我来当你的紧急联络人,我来当你和这个世界之间的那条风筝线。

”你可以写……“他刚开口,就被她打断了。

女孩侧脸望着窗外,眼神没有焦点,显得有几分漫不经心,她说:“知道了,我会写上博士的联系方式的。”

他只好咽下了自己没有说完的那句话,讷讷道:“那就好。”

前面在堵车,长长的车流顺着高架桥一路排开,一眼根本望不到头。

可世界上又怎会有没有尽头的路。





03.   “任我行”



宫野志保恢复身份后,推拒了之前FBI和以前相熟教授的邀请,开始重新整理自己的简历,她请博士帮忙,重新拍摄了简历上需要用到的照片,换下了之前穿着组织实验室白袍的那一张,拍照的时候博士说:“小哀,你稍微笑一下。”

她在这方面经验不足,便问道:“简历的照片也要笑吗?”

博士说:“不管什么照片,都是笑起来会比较好看吧。”

她被博士这个理论逗笑了,快门按下,时间定格,宫野志保全新的简历上,贴上的便是一张神态自然、微微笑着的照片。

期间经过了一些视频面试和薪酬待遇的洽商,最后她接受了国外一家顶尖大学研究室的邀请,去参与他们一个针对早发性阿尔茨海默氏症药物的研究。

她要离开的时候正是秋天,下过几场雨,路边的银杏树叶仿佛一夜之间就变得金黄,金色的树叶与秋日高朗的碧空交互辉映,说不出的辽阔。

收拾行李也没有很麻烦,她没多少不可取代的私人物品,大多数都是可以到了那边再购置的,博士像个第一次送孩子上大学的家长,生怕她少带了东西,总是时不时问她:“小哀,你要不要把这个也带上?”

“这个”中包括用来烧烤和火锅的多功能锅、能做章鱼小丸子和大阪烧的烤盘组合、之前商场抽中的暖手炉、他发明的智能闹钟、功能改进过的变声器……

她简直怀疑博士是看到家里有什么,都会想忍不住让她带上。

“博士,这些东西我就算在家里平时也不会用啊。”她哭笑不得,“而且我是去工作,又不是去野外探险。”

最后她装好的东西,一些四季衣物、日用品和电子产品,连一个行李箱都没装满。

在她收拾行李期间,工藤曾经来过几次,说是来帮忙——但写作“来帮忙”,实际上她根本没有需要他帮手的地方,大多数时候他都在旁边看热闹。

“我说,你是闲的没事可做了吗?为什么要跑来看我整理行李?”

“我这不是看你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没有,你可以走了。”

“外面太热了,我等太阳下山了再走。”

“现在是九月,哪里热?”她说,“而且你家就在对面,走两步路是会让你中暑吗?”

在言语交锋中,他总是先败下阵来的那个,他摸了摸鼻子,最后只好说:“你不是马上要走了吗,以后……”

应该也不怎么能见到了吧。

想到这里,他总觉得有些难以言说的怅然,好友固然难得,却不是需要天天都见面的,就好比他和服部一个关东一个关西,关系再好,也不会需要时时刻刻都厮混在一起。

可灰原是不一样的。

但到底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只是一想到她这一走,从此隔了大洲大洋,哪怕现在网络世界这样发达,似乎想见的人只要在手机里按下一个通话键,不论时间地点,立刻就可以见到,可总归是不一样的。

而且这个人好像活得非常老派,现在不管年轻、中年还是老年人,不少人都玩社交网络玩得风生水起,好像不在上面分享一下自己的生活,就不能算作有“生活”。

他每天都能看到小兰在上面发新试的料理样式和空手道馆的训练日常;园子的日常就是买东西、看帅哥、然后再买点东西;甚至侦探团的三个孩子也有了自己的账号,他们甚至还开设了一个主页叫“少年侦探团”,但关注者寥寥,工藤新一不好意思直接关注,就注册了另一个账号,专门用来看那三个孩子的自娱自乐,竟然也有种别样的开心。

可眼前这个人好像对此完全没有兴趣,她不关心别人怎么生活,也不想分享自己的,所以工藤新一才会觉得,哪怕现在网络世界这样发达,可她只要一从眼前走开,就会像是真正的消失了。

如果她不想再联系,那他就再也找她不到了——从此之后,只有地理上遥远的距离,和更加遥远的她。

“你去到那边以后,还会和我们联系的吧?”

他趴在沙发背上,看着她把一些不带走的书本和影碟摞在一旁,忍不住问道。

为了收东西方便,她把有些长的头发在后面扎了起来,听到他这样问,忍不住露出一个有些嘲讽的笑:“大侦探,我是去大学做研究,不是回组织再就业,什么证据让你觉得我会音讯全无?”

证据,对,他是个侦探,凡事要讲究证据。

可这种事情哪有什么证据?他靠的是和她默契无间的本能直觉。

“不过,你查案需要的帮忙的话,我可能就爱莫能助了,有时差。”她说,“如果你是担心这个的话。”

她话音刚落,不小心碰到了旁边一盒影碟,塑料的盒子落在地上,他们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都落在了那盒碟片上。

是很早之前,侦探团三个孩子吵闹着要看的当时新翻拍的福尔摩斯电视剧*。

那时候博士找来了影碟,他们找了一个周末,聚在一起的看的——三个孩子兴奋地在沙发上坐成一排,他手里拿着本原著,心想电视剧怎么会有原著好看?而睡眠不足的那个人,显然没兴趣加入这样的观影活动,她只上来端了杯咖啡,就去地下室了。

屏幕中的情节播到了华生医生婚礼的桥段,生活在21世纪的福尔摩斯先生也要入乡随俗,在婚礼上进行致辞。他看着看着,就听到一阵抽泣声,一扭头去看,原来是步美在哭。

“步美,你哭什么?”他大为不解,旁边的元太和光彦也是一头雾水,完全不解其中缘由。

“我……我觉得好难过啊。”步美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华生结了婚,那夏洛克不就是一个人了吗,我觉得他好可怜。”

她说着,似乎越想越难过,忍不住哭得更伤心了。

熟读福尔摩斯探案集八百遍的江户川柯南,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用“可怜”来形容福尔摩斯,步美又说:“明明他们才是对对方来说最重要的人吧?为什么华生要和别人结婚呢?”

这样的问题,在场的三个男孩儿,不管是真的小学生,还是伪装小学生,统统都答不上来。

“傻瓜,”一个声音从沙发后面传过来,灰原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的,她将一旁的纸巾盒递给步美,然后说道,“即使是最重要的人,也不会永远都在一起的。”

“为什么呢?”步美不买账,“不永远在一起,怎么能算是最重要呢?”

沙发另一侧的江户川柯南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去看站在后面的女孩儿,他也好奇她的答案。

“虽然没有永远在一起,可只要心里一直记挂着一个人,那也同样能说明这个人很重要吧?”

步美想不出怎么反驳她,但显然还是不喜欢这样的结果,便抽了纸巾,扁着嘴擦眼泪。

沙发后的人笑了一下,也没有在意,小孩子会长大、会成熟,总有一天,曾经不断问着“为什么不能在一起”的小女孩,也会变为成熟释然的大人。

而等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如果她还记得自己曾经流过的眼泪,应该就会明白了吧。


她走的那天,是博士开车送她去的机场,她没有叫工藤来送机,但看到那个人出现在离境大厅外面的时候,倒也不是很惊讶。

“你提前和我说一声能怎样?要不是刚好抓住犯人,我拜托高木警官开警车送我来机场,可就赶不及了。”

已经是深秋的季节,他却跑了一头汗,刚才有多着急可见一斑。

“都不和我说一声再见就走,未免也太无情了吧?”他说道。

她的行李已经托运,手里就只有一个随身带上飞机的包,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递了过去:“给你。”

“什么?”

“我想着如果你来了,就给你的礼物,如果不来,可就没有了。”

工藤新一接了过来,盒子拿包装纸简简单单包了一层,打开来,却是那天在博士家收拾东西时,曾经见到过的那盒福尔摩斯电视剧的碟片。

“啊?”他愣愣地看着手中的碟片,“为什么给我这个?”

“估计博士也不会看,不如给你吧。”

“这借口也太差劲了吧?”

然后就听那个人用一如既往的戏谑语气说:“那……就当作是我提前送你的结婚礼物吧。”

“啊??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怎么,难道你不会向那位小姐求婚吗?”她嘴角挂着点儿调侃的笑意,她曾经用这样的表情,跟他说过许多话。

虽然最后全部都被她用一句“说笑的”定了性,但却全都是真心实意、真到可以剖开肺腑来辨认真伪的话。

天地神明闭目塞听,唯她一人心中明了。

“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比我还着急?而且,这未免也太敷衍了吧……”

他觉得心中有些烦闷,却不是因为这一份过于随意的“结婚礼物”。他不喜欢她没有告诉他离开的航班时间、没有叫他来送机,他不满她言辞中透露出的“你之后的事就与我无关”的潜台词。

“有就不错了。”她看着那边的人,然后垂下视线,轻笑着说道,“还有……请原谅我不能对你的婚姻说声恭喜*。”

工藤新一不禁愣住:“灰原……”

她似乎没看到他惊愕的神情,泰然自若地伸出双臂,对他说:“来都来了,不给我一个临别的拥抱吗?”

他们在机场人来人往的大厅中相拥,他的手臂在她身后一点点收紧,然后听到她在耳边轻声说:“虽然一直都在福尔摩斯先生身边……但是偶尔,我也会想要当一次福尔摩斯。”

“这次不是开玩笑。”

然后她向后退了半步,他的怀中蓦然一空。

他就那样望着她转身走向远处,她的脚步轻快,似乎终于放开了一直按捺在心的陈年旧事,再也没有回头。

不一会儿,那个单薄却挺拔的身影,在人潮涌动的离境大厅中,很快就看不到了。

他叫了车回市区,当他坐在后座,看着身边的建筑物不住倒退时,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这一路赶过来,心中惦念着想要告诉她的那些话,竟然一句都没有说。

他想说你要和大家保持联系,要记得准时吃饭,虽然上次检查没查出什么大毛病,但也不代表你就能继续不注意……

他还想说如果有什么事,你都可以随时找我,任何事情、任何时候。

可是一句都没有说出口。

对于和她的分别,他到底是太过生疏,未经排练,他甚至不能自如地跟她好好道一声“再见”。





04.    “遥远的她”



他的直觉很准,远渡重洋的宫野志保在那之后,在他的世界里就像是彻底消失了一样,她会和博士定期联系,但却与他没什么直接来往。有一次一起在博士家吃饭,他听到步美说小哀怎样怎样,才知道她原来还一直留着灰原哀的那个手机号码,时不时用那个账号来和侦探团的三个孩子联系。

明明江户川柯南和灰原哀是一起“出国”离开的,他的谎言却没有她那样完满无缺憾。

他怀着好奇的心态,去问步美:“灰原平时都和你说些什么?”

步美有些奇怪:“新一哥哥也认得小哀吗?”

“啊?哦,柯南跟我提起过,哈哈。”他摸了摸头发,搪塞道。

步美听到柯南的名字,不禁撇撇嘴:“柯南说话不算数,说好了要一直保持联系,都只有小哀在和我发消息——”

被当面批评了的工藤新一决定回家找找当时的旧手机,重新拿出来用,可步美又说:“不过小哀说他现在每天也还是忙着破案,天天到处跑,大概很忙吧,就勉强原谅他了。”

“灰原说的吗?”

“对啊,他们现在也是同学嘛。“步美回答道。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给他看之前自己收到的圣诞节贺卡:“你看,这是小哀寄回来的,这张是柯南寄的,但是我觉得肯定也是小哀帮他选的——柯南怎么可能会选出这么好看的图案嘛。”

而明信片的背面,是两款截然不同的字体——寄卡片的人甚至还模仿了江户川柯南的笔迹,竟然学得有八九分相似,看到的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这张卡片,真的是自己寄出的一样。

灰原哀写:“圣诞快乐。”

江户川柯南写:“你们最近破了几起案子?ps:圣诞快乐!”

步美看他看得这样出神,以为他对这个很有兴趣,又点开自己的社交网络界面,给他看一个账号:“你看,小哀有时候还会在上面发一些照片,应该是她和柯南的学校附近吧。”

宫野志保活得异常超脱,是个在社交网络上音讯全无的人,在网络上搜她的名字,只会出现各种核心期刊和研究项目。

而灰原哀却如同世界上千千万万个普通少女一样,有着自己的私人社交账号,会在网路上分享自己的生活。

好像“灰原哀”仍然还在这世界上的某一个地方,认认真真地生活着。

那个账号应该只告诉了步美他们,也的确只是发给他们看的,她一贯信守承诺,说不会失去联系,就选择了这样的方式,让灰原哀继续存在下去。

工藤新一记住了那个账号,回家以后,他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慢慢地看完了那个账号里的所有内容。

她发种满了阔叶梧桐的街道,雨后东倒西歪的花圃,空无一人的图书馆,和阳光热辣的学校操场,大概是为了真实性,时不时还会出现一些新出版的推理小说。

工藤一眼就能分辨出这应该都是她工作的大学里的场景,可手机另一端的孩子们不会知道,他们会以为这是属于江户川柯南和灰原哀的异国生活,他们会相信并期盼着,在未来的某一天,大家还能够再次重逢。

这个账号太真实,一张张照片看完,他几乎也要真的信了——真的相信远在异国他乡的某个城市,有一个名叫江户川柯南的少年,和一个名叫灰原哀的少女一起长大,一起生活着。

如果是这样,不知该有多好。


可工藤新一的生活还在继续,他不停地破案,全力以赴地追寻真相,渐渐地适应了原本属于他的成年人生活。可他还是会想起以前解药进度还遥遥无期的时候,他和灰原一起在博士家,看着玩猜谜游戏玩得起劲的三个孩子,他伸了个懒腰,不由自主地感叹道:“小孩子真好啊——”

容易满足,容易获得快乐,天大的烦恼,大不过考试作业成绩单,拥有很多的无知,和很多还能犯错的机会。

身边的女孩儿扫了他一眼:“你认真的?那你需不需要我换个研究方向,做一种能让你永远当小孩的药?”

“喂喂……”

“成年人会觉得还是小时候好,可小孩子却没一个不想着要快点长大。”她嘴角挂着一丝戏谑的笑,“所以,到底是哪一种比较好呢?”

两个站在时间法则之外的人,都为这个问题沉默了片刻,似乎这是个十分困难的问题。

随即她自己先给出了答案:“大概这就是人心苦不足吧?”

而当他的时间终于回归正轨,和他原本青梅竹马的女孩儿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人流涌动,迎面走过来放学的小学生,小孩子叽叽喳喳的笑闹声在晚风中被吹送得很远,那场景那样熟悉,惹得他忍不住回头去望。

几个孩子欢乐地追逐打闹着,他们小小的身影却被夕阳拉得很长,可即便他这样望过去,却再也看不到一星半点昔日的影子。

江户川柯南和灰原哀已经走得太远了。

“新一,你在看什么?”

一旁的兰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她突然说道:“也不知道柯南和小哀现在怎么样了呢。”

“什么?”他本能地反问道。

“就是柯南和小哀呀,我早就跟那孩子说,既然那么喜欢小哀,就要早点告诉她呀,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我的话……”兰思索着说道。

他的心在胸腔内突突直跳:“你……你怎么知道他喜欢那个女孩?”

小兰似乎觉得他的神情十分好笑,笑着回答说:“因为实在是太明显了呀!”

“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藏得住嘛。”小兰看着他,“就算自己想假装不知道,别人却很容易就能看清楚呢。”

“以前小哀一有什么事,柯南那孩子就急得不行。”

“小哀也是,明明一直在看着柯南,可是如果发现别人在看她,就会很快把眼神移开。”

“你是没有见过,那两个孩子吵起架来,就像结婚好多年的老夫老妻一样——别提多可爱了。”

“唉……希望柯南能记得我的话,不然要是错过了小哀,那多可惜呀。”

兰的话夹在冬日的晚风中,很快与夕阳余晖一道,被风吹散了。


“我喜欢江户川,我将来一定要和他结婚 。”

“这不是爱,可能是习惯和自欺欺人吧。”

“我最后说的话里,有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的——大侦探,你能猜出来吗?”

“大侦探,你这是打算要和我求婚吗?”

“说笑的。”

“虽然一直都在福尔摩斯先生身边……但是偶尔,我也会想要当一次福尔摩斯。”

“这次不是开玩笑。”

……

“那么灰原同学,你觉得怎样才算是爱一个人呢?”

时过境迁,当时同班同学的问题似乎又回响在耳畔,那时的她说:“我又没试过,怎么会知道?”

她明明知道的。

她爱一个人,会把真心藏在无数层伪装后,会不愿直白地说出口,会永远都不让他知道。

她会这样来爱人。

深夜的辗转反侧中,他终于忍不住从床上爬起来,找到了江户川柯南的那部手机,拨通了从前属于灰原哀的那个电话号码。

漫长的接线音在听筒中不断重复,好像一道一道漫长的咒语,他坐在地上,望着月光透过窗帘洒进房间,窗外北风呼啸,临近年尾,很快就又是新的一年。

“我是灰原哀,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有事请留言,但我未必会回复,再见。”

电话无人接听,只响起了她设置好的语音信箱提示音。

“灰原……你那个谜题,我猜到答案了,你要不要听?”


电话一直未能接通,他握着手机,就那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然后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中的他是江户川柯南,而她是灰原哀,他们一直是彼此的同学、伙伴和每天都要吵架拌嘴的人。他还是对谜题和真相欲罢不能,可真相未必能够让一切尘埃落定,毕竟世界上多的是不知道更好的事,但没有关系,因为他相信事在人为,还有着永远都用不完的勇气和执着。

而她获得了能够重新来过的机会,这一次,她依照自己的意愿再次投身于生科领域,尽管离诺奖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可还是愿意以身扑火,心甘情愿地用自己的全部时间,去丈量无穷尽科学研究的道路。

他还纠正了所有的犹豫不决、不解人意和迟疑不定,他重新走向那个意外在自己生命中占据了异常重要位置的女孩,将那些没能说出口的话,一字一句地,认认真真地,全部都说给她听。

“喂,我说灰原,你开这种玩笑,倒是也稍微考虑一下我的心情啊——就算是我,也是会不好意思的啊!”

“如果你想说喜欢我,不用告诉全班,只告诉我一个人不行吗?”

“你倒不必用那样的概念来定义 ‘家庭 ’,因为你和博士、和那三个孩子,还有我,我们不也可以算是一家人吗?”

“灰原,我送你回家吧?”

“问你将来的打算,就是想要跟你求婚吗?真是败给你——那你要不要考虑明天和我去办入籍?”

“你的紧急联络人,写得也太任性了吧?不如把你自己的名字删掉,然后写我上去——我不会嫌你麻烦的。”

……

在时光逆转、重新来过的时候,他一定会这样说。

“你的谜题,我猜到了答案。”

——“喜欢江户川”是真。

——“将来一定要跟他结婚”是假。

如果猜对了的话,有没有奖励,好让后半句也变成真?


梦里的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在平时的放学路上,却不再是彼时小学生的模样,身材高挑的宫野志保走在他的前面,她仿佛听到了他的答案,又好像没有,可不论怎样,她却始终没有回过头来看他。

头顶的天空无比辽阔,脚下的路蜿蜒曲折,一眼竟望不到尽头。

原来世界上真的会有没有尽头的路。

她像一只没有线的风筝,脚步轻盈地向前走去,好像前方海阔天高,从今往后,便是自由自在,无处不可去。

她就那样越走越远,似乎永远也不会再回头了。

“灰原,我猜对了吗?”他望着那个的背影,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问道。

已然逝去的岁月与时下正好的阳光一起在空气中流动,漂泊的浮尘也能被凝炼为不朽的永恒,太阳将刺眼的光芒洒在路面上,明亮得近乎晃眼。

然后在一片浮光跃金中——

他看到那人转过身来,冲他微微一笑。




—The End—




注:

1.“原谅我不能对你的婚姻说声恭喜”,福尔摩斯原著;提到的电视剧为BBC版Sherlock。

2. 章节名:

“第一诫”:无论热恋中失恋中都永远记住第一诫,别要张开双眼,《相爱很难》;

“顽石情种”:对着顽石扮情种,《顽石》;

“任我行”和“遥远的她”是同名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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