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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志/柯哀】竟渡河(下)

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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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雨下得突然,他们谁也没带伞,三人免不了都淋了个透湿,好不狼狈。

步美喝了酒又淋了雨,迷迷糊糊地靠在灰原身上,她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路灯,雨幕中,那些灯被拉成一个个模糊的光圈,影影绰绰地坠在窗外,她问灰原:“小哀,你看外面的灯,像不像我们以前放的烟花棒?”

曾经漫长而无聊的暑假,他们三个爱玩的小孩子突然缠着博士要去烟火大会,可时间太晚,现在出发再去,也早已来不及了。

小孩子的失望总会溢于言表地写在脸上,灰原看她不高兴,便说:“烟火的话,自己也可以放啊。”

于是他们买来了烟花棒,细细的团子烟花装了满满一袋子,虽然不是能在夜空中盛开的烂漫巨大烟花,却也有别致的好看。

提出这个意见的灰原却两手空空,她翘着脚坐在旁边,看着他们三个闹成一团,将烟花棒在空中甩动着,细小的火花在空中一闪而过就熄灭,他们开心地笑出声,灰原看着他们,嘴角也挂着些若有若无的笑意。

步美看她坐在那,正想过去叫她一起过来,却看到柯南已经先她一步,走了过去。

他说:“为什么不过来?你该不会害怕火吧?”

团子烟花的生命短暂,点起来之后,短短一两分钟就烧得干干净净,可偏偏那片刻须臾间的零星花火,又那样好看。

美丽的事物难以长久,宝贵的回忆都属于过去,世间万物皆如是。

她没回答,江户川盯着她的脸看了几秒钟,然后拉起她手,把她拉到大家中间,又不由分说地塞给她一支点好的烟花棒。

五团黑夜中闪烁的小小花火亲密地凑在一起,像是五颗划过夜空的星星。

“熄灭了就再点一支——谁会因为害怕灭掉就不放烟花?”他晃了晃手中的烟火,用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对她说道。

烟花短暂的光亮,照亮了小小少年胸有成竹的脸,他笃定地说道:“而且,你手里的熄灭了,我的也还亮着,他们的也亮着啊。”

她有些愣神,突然就听到步美说:“柯南,你又在和小哀说悄悄话了!”

他们习惯性地摆出两张一模一样的笑脸,可想好的说辞还没来得及出场,就听见步美一声惊呼:“你们快看!是流星!”

女孩儿的手指高高地指向天空中一个飞快移动的光点,江户川忍不住笑了出来:“步美,那是飞机啦!”

“什么?可是我连愿望都许好了……”她失望地说道。

灰原也笑:“你许了什么愿?”

步美笑着看着大家,红着脸大声回答:“我希望——以后的每一年,都能和大家一起放烟花!”

光彦和元太欢呼起来,三个孩子开开心心地冲着夜空大喊,说一直到一百岁,我们都还要一起来放烟花。

然而人生无百年,却有千百种不会实现的愿望。

可能因为那并不是一颗真正的流星,所以许下的愿望自然不作数。也可能因为这个世界上掌握话语权的,是不相信“永远”的无聊大人,所以小孩子的誓言和愿望,总会轻而易举地落空。

也可能因为在五个人当中,有两个已将结局提前知晓的人,并没有和他们一起大声这样说。

于是,再也凑不齐的五个人,再没有点燃的夏日花火,也这样一年并一载,岁岁又年年。

十年后的步美呢喃着说:“真好看啊。”

也不知道她说的是车外的灯光,还是多年前的烟花。

他们将步美送回了家,两个人站在楼下,一直看到她卧室的那盏灯亮起,才重新回到车上。

转身离开的时候,工藤听到她似乎叹了口气,那感觉像是在说:“傻瓜。”

可面对无能为力的感情,无法触及的人,谁能做到“不傻”?

回程的路上少了一个人,谁也不说话,可能是错觉,工藤觉得有些罕见的心神不宁和尴尬,这样的情绪,他似乎近年来很少有体验过了。

他的疑问浩如烟海,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灰原,我……”在一个红绿灯的间隙,他望着前方的红灯倒计时,终于迟疑着开了口,“我想问……”

我也很想他——是什么意思?


原本正望着窗外发呆的女孩儿听到声音,微微侧过头来看,她头发湿了,刘海软软地搭在前额,被她随意地拨去一边,显出几分和平时不一样的柔软来。

她看着他,明明他还没有开口,问题都没问出,她却已经将答案都准备好。

如果想显得无所谓一些,她会说:“哎呀,开玩笑的话,大侦探也会信吗?”

如果是想存心逗他,看他面红耳赤又不知所措的样子,她就会说:“对啊,我是很想念江户川,那又怎样?”

可不论哪一种,都不是真心话。

步美想念的,大约是那个与众不同、异常可靠、第一次让她体会到脸红心跳感觉的男孩,人们一般管这样的情怀称为“初恋”。

可灰原哀怀念的,却不是这些。

她怀念大千世界里,那个唯一和自己相依为命、一起在时间法则中逆流而上的男孩;也怀念在明天尚未可知时,与他们共同度过的每一天,命运向来待她有失公允,而那每一分秒,大抵是她仅有的补偿与礼物。

她想起那时候明明走在身边的人是江户川,她却始终坚持要叫他“工藤”,仿佛这名字是一道咒语——只要清楚记得他是谁,这份感情就能够由她自主,想要不爱便能不爱,想要当作没有发生,一切便真的没发生过。

可人生中总有许多事与愿违。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却没有给她回答问题的机会。

“工藤,那个连环凶案又发现了新的受害者!你现在能过来吗?”


已经是凌晨,雨却越下越大,现场被警戒线围了起来,警车上的红蓝爆闪灯在雨幕中闪烁着连成一片。

“尸体是在这个街区的垃圾回收站被发现的,回收垃圾的司机说,是因为听到铲车撞到硬东西的声音,这才下去看。”

“然后就发现了尸体。”

“路况不太好,法医和科搜研还没到,尸体我们没移动过。”

同事扶着车门一边说着,一边递了把伞给工藤:“你要先去看看吗?”

正常的流程需要等法医许可、科搜研取证后,负责办案的搜查官才能移动或触碰尸体,不过雨下成这样,现场就算还有证据,大概也早被冲没影儿了。而一课是个能力比流程更有说服力的地方,工藤经常一人身兼数职,破坏规定次数多了,大家也早就见怪不怪。

可工藤接过伞,却绕到了副驾驶这边,他弯下腰问里面的人:“法医还没来,你……”

你是在这里等我,还是和我一起去看?

这是工藤新一会向灰原哀询问的话,江户川柯南从不会这样问。

而一旁的同事这才发现,副驾驶上原来还坐了个人。

里面的人走出来,是个有些面熟的年轻女孩儿,工藤看她下车,便本能地把伞朝她那边倾斜过去,雨水哗啦啦地从伞面上滚动落地,女孩儿的声音像是落雨声一样轻灵,她说:“我和你去。”

同事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她,他只知道今天下班的时候,工藤说是有事要回家一趟,有人打趣说他是赶去和女朋友约会,他也没否认,拿了外套就走了。

可眼前的这个女孩儿,很明显不是之前来过警视厅找工藤的那位啊!

老大什么时候分的手?!我们怎么都不知道?同事心里热烈的八卦之心猛烈地跳动着。

然后就看到工藤从封锁现场的同事那边熟练地接过两副手套,将其中一副分给了旁边的女孩,两个人就一起穿过了警戒线,熟门熟路地去看尸体了。

纵使工藤是他的上司,此时他心里也忍不住在疯狂呐喊:大半夜带着女朋友来看尸体,这样的人,凭什么也能找到女朋友?


在尸体旁边留守的警员是个新人,新手值班就被派来看守尸体,简直是倒霉之最,他只盼望赶紧有人过来把尸体运走。

谁知道等了许久,这边才过来两个人,其中一个他自然是认识的,一课的王牌工藤新一,而旁边的那个女孩却从没见过。

一课的新同事?他心里想着,一转眼,就看到那两人在装尸体的袋子旁蹲下,工藤熟练地拧亮手电筒,而那看起来比他还年轻的女孩,二话没说,直接就将袋子打开了。

死者永远定格的惊惧面孔和他打了个照面,他吓得差点连手里的手电筒都抛了出去。

工藤检查着尸体的僵硬程度:“死亡时间应该不超过10个小时。”

那陌生女孩则熟练地查看着尸体上的伤口:“身上伤口很多,都是生前造成的。胸口这一刀刺在第二和第三肋中间,应该是致命伤。”

他们各司其职,互不干扰,就像是一直在搭档做这样的工作一样。

灰原低头看着伤口,随口问道:“以前的受害者也是这样一刀致命吗?”

“不是,每个人的死因都不一样。”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恐慌,受害人的死因不会对外披露,工藤说:“第一位受害者死于出血性休克,肺部有好几处刀伤;第二位死因是被割断了气管;第三位致命伤也是在前胸……”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那伤口,继续道:“但位置偏了,刺在了第五肋下方,没直接命中心脏。”

灰原说:“但这次他做到了。”

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在沉默中达成了共识。

凶手在不断探索更快捷的杀人方式——肺部出血造成的休克需要时间,气管切开也不会马上死亡,但心脏损伤造成的人体循环崩溃,不抢救的话,很快就会死亡。

“他每一件案子之间的间距在缩短,”工藤自言自语地说着,视线飘忽不定地环视着周围,“行凶方式也在不断进化……”

之前的频率已经不能满足他,之前的抛尸地点,也都不在这样附近有居民区的市内,通常都要隔好几天,才会有人发现。

他在不断膨胀、失控,单纯的虐待和杀戮已经不能满足他,他想要更多的目光和关注。

灰原将受害者的手臂重新放回袋子里,工藤手中的电筒一晃,他突然按住她的手,说:“等一下!”

受害者的手心向下,刚才被抬起的时候,隐约能看到掌心有什么东西。

灰原依言将女孩的手心翻转过来——在那已经冰冷的掌心上,残留着一个糊掉了大半的红色印记,不留心看会以为是血迹,但那颜色鲜红如初,并不是血。

这在之前的受害者身上从未出现过。

因为一直在下雨,那图案已经糊掉了一多半,剩下的图样边缘也已晕开,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又是从哪里印到的。

工藤急忙从同事那要来相机拍照取证,他看到灰原皱着眉,便问她:“怎么了?”

她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便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因为又是深夜,又是大雨,周围没有目击者可以询问,但带报案人去警署做了笔录,也已经到了后半夜。

工藤一边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边跟同事说:“受害者身份确定后,重点调查她手心的那个图案,照片也传送给所有分局,如果有线索马上汇报,还有……”

他按照事情的轻重缓急,吩咐着明天的跟进事项,即使一宿没合眼,也仍然是有条不紊、思路清晰的,他说着,一边回想着是否还有遗漏,目光却落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方才灰原搭他的车也一道来了警视厅,却不会跟着他一起参与后续的笔录与询问工作,时间太晚,他也不放心让她自己回去,就只好说:“你先去我位置等我一会儿吧。”

“哪个是你的位置?”她似乎已经困了,哈欠连天,眼眶都是红的。

“卷宗最多最乱的那一张,就是他的桌子了——”有同事抢答道。

“哪有?!”工藤自然不肯承认这样让他没面子的事实。

“哦,看到了。”灰原一挑眉,指了指窗边的那个座位,“是那里吧?谢谢。”

得到陌生大美人感谢的同事不由自主地露出了飘飘然的笑容,可那个笑还没成型,就被工藤狠狠踩了一脚。

“喂,老大,你干嘛不让人说实话?”

工藤装作没听见,跟着她走过去,把自己放在办公室的西装外套拿给她,示意她披上:“我这儿对着空调。”

已经拉开转椅坐下来的少女大概真的很困,她接过那件沉甸甸的西装外套,只敷衍地应了一声,就自行趴下睡了。

“工藤,你好了吗?”那边有同事在叫他。

“抽屉里有干净的毛巾,你把头发擦干再睡。”他只来得及再多说了这么一句,就急匆匆地跟着同事走了。

现在看来,某个人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她枕着双臂趴在自己的办公桌上,肩上的外套已经有些滑落,淋过雨的头发还没有完全干透,软绵绵地搭在她的鼻梁上,长长的睫羽垂下来,似乎还带着些湿润的水汽。

他站在几步远的距离,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有那么一时片刻,他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曾经他们还都是小学生的时候,他有时去博士家住,经常三更半夜还会看到地下室亮着灯,走下去看,多半能看到她趴在电脑前这样睡着。

开始的时候他想,困了干嘛不去楼上睡?这么睡,要不了多久绝对能睡成腰椎间盘突出,于是就想要上前去叫醒她。

但他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动静,那身影单薄的女孩却突然好像从梦中惊醒,她猛得坐起来,大口地喘着气,似乎片刻过后,才能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然后她会静静坐在那里,等加快的心跳平息,抬手揉一揉额角,继续对着电脑工作。

人每活一天,便会拥有一个夜晚。他所看到的,不过是她所度过无数夜晚中的千分之一,便也无从知晓,她究竟拥有过多少次这样的彻夜难安眠。

那时候他忍不住想,要是组织快点消失就好了。

可却不是因为这样就可以快点变回工藤新一。

那一瞬间他只是想,这样的话,那个总喜欢打瞌睡的家伙,应该就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吧?

而转眼十年过去,她似乎终于可以完完全全地走在阳光下,即使在陌生的地方,也能毫无防备地睡着,他看着她,心里有个地方突然就变得无比柔软。

“老大,还有什么?”

同事见他说到一半便没了下文,以为他是思考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工作,结果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只瞧见他望着在自己座位上睡着的女孩儿,嘴角挂着点儿似有似无的笑,眼神是让旁人觉得需要回避的柔软。

他们共事多年,打从工藤新一来到一课,他就跟着他一起工作了,看过他意气风发的推理,看过他雷厉风行地逮捕犯人,也看到过他面对痛哭的受害者家属,明明痛苦而自责,却仍要保持镇定的样子。

却是头一回发现,原来他的脸上,也会露出这样柔软而无奈的表情。

“没有了。”工藤回答,“明天早上开案情简报会,不要迟到。”

说完就丢下他,朝那个女孩儿走了过去。

他看到工藤伸出手,动作十分轻柔地,似乎是想去碰触那女孩儿的头发,像是去碰触一件珍贵又易碎的艺术品,可半空中却像是有什么阻挡了他,令他的手在空中一顿,随即便缓缓收了回来。

他听到工藤轻声叫那个女孩儿:“灰原,醒醒,回家了。”




11.



大学生的暑假已经开始,可正在写博士论文的灰原没有暑假这个概念。

步美想约她去市区图书馆一起看书学习,就算是本科生,也有暑期的社会实践论文要交,可她已经答应了教授,今天去学校帮他批改本科生的期末卷子。

“那你晚上过来和我一起吃饭嘛,我听说这附近有一家咖啡厅的蛋包饭很好吃。”步美在电话里拖着调子撒娇,“上次聚会都没和你好好说话。”

“吉田小姐,请问这怪谁啊?”灰原好整以暇地回答道,“知道了,我晚上去找你。”

机械的改卷子工作做起来,也让时间也过得飞快,一晃眼就已经快到六点,她和周围人打了招呼,收拾了东西准备去找步美。

最近进入雨季,天气预报说近期都有强降雨,她刚从地铁站出来,突如其来的暴雨就兜头兜面地浇了下来。

好在早上出门的时候她记得带伞,但是从包里拿出来,又觉得有些不对——她自己惯用的是一把黑色的晴雨两用伞,却没这么沉,撑开一看,原来是和工藤之前留在玄关的伞拿错了。

这人天天以警视厅为家,连用的伞都是警视厅出品——大概是哪一年他们办运动会发的纪念品,上面还用生怕别人看不到的大字,端端正正地印着“警视厅第二十三届运动会优胜奖纪念——搜查一课”。

虽然这把伞的尊容实在有碍观瞻,但遮风挡雨的功能还是有的,她撑着伞走出去,突然接到了步美打来的电话。

她以为步美是等急了,便接起来说:“我刚出地铁站,马上就到。”

步美的声音却显得十分惊慌:“小哀,我觉得后面好像有个人在跟着我……”

尽管江户川柯南离开以后,侦探团的侦探游戏没能像以前一样持续下去,但那么多危险的情况也没有白白遭遇,刚才在图书馆的时候,她就觉得一直有人在看她,但又不知道是谁。

但是图书馆里人很多,又是公众场合,比较让人有安全感,被盯着的感觉时有时无,她又怀疑是不是自己多心。

这样的奇怪感觉让她也看不进去书,又恰好到了闭馆时间,她便去前面登记了借书,想要快点离开这里去找灰原,连工作人员和她说话,也听得有一搭没一搭。

出了图书馆以后,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就消失了,周围来往的行人给了她一些勇气,她不禁放下心来:“应该是我想多了吧?”

然后就按照约定,前往和灰原约好的咖啡厅。

可去咖啡厅的路上,需要经过护城河边的回转天桥,因为下雨,这边的行人很少,天色也黑了起来,而刚才明明已经消失的那道视线,又如一条滑腻的蛇,悄悄地辍上了她。

她不敢继续往前走,却也不敢停下,一颗心突突直跳。

“你现在在哪?发定位给我!”灰原立刻说,“别挂电话,尽量往人多的地方走,我现在去找你!”

步美一手撑着伞,一边忍不住回头去看身后,急匆匆地想要原路折回去,一不留神,就迎面撞上了前面的一个人。

她吓得惊叫出声,手机就那么摔在了泥水里,一抬头,却觉得前面的人似乎有几分眼熟——但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

那人倒是先跟她道了歉:“对不起,你没事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帮她捡起了摔在地上的手机,他手上拿着个套雨伞的袋子,那上面印着一排排红色的长方形图案,是图书馆的标志。

步美“啊”了一声:“你是……”

是刚才在图书馆帮她办理借书的工作人员,他约莫二十多岁,长了张泯然众人、毫无特色的脸,如果不是有图书馆的标志,她根本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

但见到不是奇怪的陌生人,步美不禁松了一口气,她的手机屏幕摔得裂开,刚才和灰原的电话也中断了,她一边想要重新拨回去,一边不好意思地给对方道歉:“对不起,我刚才没看路。”

那人笑着说没事,又很热心地问她:“怎么了?你看着很慌的样子。”

“没事,谢谢。”她回答道,“只是吓了一跳。”

“你在等人吗?”

步美按着已经黑屏的手机,刚才摔了一下,现在又重启失败,她心里有点儿着急,却又不敢乱走,害怕灰原更加找不到她,便有些心不在焉地应道:“嗯?对啊……”

那人正要再说些什么,灰原已经按着手机的定位找了过来,幸亏她原本已经走到了定位地点附近,不然突然断掉的电话就能把人吓个半死。

步美一看到她,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她对身边的人说:“我朋友来了,刚才真的不好意思,那再见啦。”

然后就仿佛看到救星一样,立刻奔过去拉住她。

“那是谁?”灰原将她让到自己身前,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撑着一把巨大的黑色雨伞,他望向她们的方向,嘴角挂着合适得体的笑,似乎是在礼貌地目送她们离开,但却让她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图书馆的职员,路上刚好碰到了。”步美回答,“我们走吧?”

虽然时刻都要提心吊胆的岁月已经过去很久,可对危险气息的敏感大概是治不好的固疾,那人标准到刻板的笑容让她浑身发冷,便忍不住又回头多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她的视线落在了那人手中的袋子上——那上面印着红色的长方形图案,中间勾折牵连的曲线设计在她眼前掠过,立刻填补了那一晚,她和工藤一起在最新发现的受害者手中,发现的那个残缺不全的红色图案。

原来那是图书馆的标志——难怪她会觉得在哪儿见到过!

要马上告诉工藤。她飞快地想,一边拿出手机拨了他的电话,一边催促着步美快些走。

回去的路上已经积了很多水,十分不好走,灰原管不了那么多,拉着步美快速跑了起来。天桥下的灯离油尽灯枯只差半步,大约是接触不良,昏黄的光一闪又一闪,晃得步美心慌,她为灰原的异常感到了害怕:“小哀,怎么——”

她的话没说完,耳边突然有“滋啦滋啦”两声响。

步美惊恐地回头去看,就看到刚才还一脸笑容的图书馆职员,不知何时从她们身后的小路绕了出来,他手里握着火花闪动的电击枪,昏暗的路灯照亮了他那像是焊在了脸上的笑容。

步美吓得尖叫起来,想要拉住失去意识而倒下的灰原。

电击枪再次发出电流通过时的响声,她什么也没抓住,就这样扑倒在地。

天色完全黑下来,雨越下越大。


雨水打在高速行驶的车上,在车窗上留下密集又细长的水痕,车载广播里播报着天文台新闻。

“未来夜间本市将迎来大范围降雨,局部地区有水浸风险,同时有时速高达70公里或以上的强阵风吹袭本市,请市民尽量避免外出,尽快到安全场所躲避……”

天气实在太差了,差到让人没有享受美味的心情,况且,那个叫做吉田步美的女孩,是他今天才刚发现的全新猎物,都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他原本没这么快想开始正餐。

虽然从她在阅览区坐下的那一刻,他就注意到她了。

她有着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笑起来脸上会有两个酒窝,旁边的人不小心碰掉了她的东西,她也会很友好地冲对方微笑说没关系。不过她看书时经常走神,要不了一会就会去玩手机,看来欠缺专注力,但这只是无伤大雅的小毛病,等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候,他会有无数种方法让她专注。

但可能是他的注视太过热切,不小心吓到了这位初次见面的朋友,来办理借书的时候,她显得有几分心不在焉,一直望着出口,似乎想快点离开这里,完全没有将他看在眼里。

女孩儿都喜欢欲擒故纵,他想,你以为装作没看到我,就能让我对你多一分关注吗?

但不得不承认,她成功了,他决定破例一次,送这个今天才初次见面的女孩回家。

这是正餐开始前的开胃菜,受到惊吓的猎物惊魂未定,而等他出现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的他,会轻而易举地被当作救命稻草,而这样短暂的信任,和信任破灭时的惊恐,会让正餐的口感变得层次更丰富。

可谁知道,这个不听话的女孩居然招来了另一个人。

原本他并不急于一时,毕竟美食的烹制需要时间。可那个后来赶到的浅色头发女孩,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危险,她站在不远处打量了他一眼,就像是用剔骨刀在他身上刮了一圈,似乎他所做的一切,在她眼中都遁于无形。

而她转过身的时候,手中的伞面跟着一起旋转,将一行字转至了他面前——“警视厅”、“搜查一课”。

她是警察?

他被发现了吗?

这是不是个陷阱?

疯狂分泌的肾上腺素让他心跳加速,几乎撞得胸口生疼,等他回过神来,那两个女孩都已经失去意识,倒在了地上。


搜查一课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DNA鉴定结果刚刚出来,第四名受害者的身份已经确定,不出所料,除了身份都是大学生,与前几位受害人再没有共同点。

“我看,这个变态只是单纯喜欢女大学生吧?”有同事崩溃地说,“这资料我重复看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遍了,真的没有找到她们的共同点。”

家乡不同、学校专业不同、打工的场所、常去的地方还有社交圈子都完全不一样,住址更是相隔甚远,仿佛她们只是在这茫茫人海中,不幸被凶手随机捕捞到的几个普通人。

总结案情的白板上,四个互不相识的女孩儿的照片并排贴在一起,非要说的话,她们都有着一样友好的笑脸——可这能作为依据吗?警察告诉市民,说凶手的下手标准是“友好和善”的年轻女孩,只怕第二天警视厅的天花板就要被骂声掀上天。

工藤自然不会就这样相信是随机犯罪,他坚信所有的犯罪必然有因可溯,只是还没被发现。他没接同事的话茬,专注地盯着手里科搜研送来的报告,是第四名受害者掌心图案的成分解析结果,有硫化汞、植物油和纤维,这样的成分组合常见于印章印泥。

那图案在手心里被体液和雨水破坏得太严重,技侦人员正在修复,但据说希望不大。

“现在会用到印泥的地方,都有哪儿?”工藤自言自语地说着,在电子化越来越普及的现在,甚至警视厅的公文都全部实现电子化,鲜少会需要用到实物印章了。

“学校、小规模公司、书画行……还有哪里?”他思忖着,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陡然变了,快速地翻起了之前走访受害者亲友的笔录。

“老大,怎么了?”有人注意到他神情严峻,忍不住问道。

他充耳不闻,一边翻看着资料,一边找到一个电话号码打了过去,几句交谈过后,他说:“能不能拜托您把当时的资料发给我?好,太感谢了。”

“老大,什么资料?”等他挂了电话,周围同事已经急得不行,这案子折磨他们太久,能取得哪怕一点突破,都委实让人心跳加速。

工藤走到前面的电子屏幕前,湖蓝色的眼睛因为兴奋而闪闪发亮:“她们的共同点是市中心图书馆!”

“啊?”有同事不解地问道,“你是说她们都是图书馆的常客?不是吧,只有第二名受害者才有图书馆的注册记录啊。”

“第一名受害者在一家饮料公司做兼职,”他在电子屏上调出一张市区内的地图,手中的电容笔在上面一划,“地址在这。”

“这跟图书馆也隔了很远啊?”

“我刚才问了他们社长,两个月前,他们因为要推广一款新饮料,在市内不少地方做了场外销售。”

因为路演推销也只是寻常工作,时间又过去很久,根本不会有人想到这会和案子有关,当时警察去做笔录,公司的人也都没有提起。

“我们的受害人当时被分配到的营业点,就在图书馆外的那条商业步行街。”工藤伸手在步行街的位置上画了个圈,“他们的社长说会把当时的资料发过来。”

他话音刚落,有同事检查了邮箱,惊呼道:“收到了!这有照片——我看到受害人了,他们的摊位就在图书馆前面。”

“场外销售持续了半个月,而她的遇害时间是在上月初,中间这段期间应该是凶手跟踪接近她的时间。”

“第二名受害者是唯一有图书卡的人,她是图书馆的常客。”

“第三名受害人,我记得当时来做笔录的人里有她的大学室友,那个女孩进来之后就一直在哭,当时她是不是边哭边说了一句 ‘我们原本约好,暑假再一起去图书馆写论文的’?”

“他们那所大学暑期会封校,肯定不是校内图书馆,而且只是去图书馆而不借书的话,没有注册图书卡也不奇怪。”

当时和他一起接待那个女孩的同事一身冷汗,因为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那女孩来了之后一直哭个不停,说话不清不楚,他只顾着帮她倒茶找纸巾盒,希望她能快点控制住情绪,完全没留意那个小姑娘在哭哭啼啼的时候还说了些什么。

没有正式开始的问话,自然也不会留有录音记录,如果工藤不记得,那真的就没人会知道了。

他就像是一个事无巨细的人工智能,每一个相关人员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在他的脑子里完整储存着,只需要一个关联点,他就能迅速穿针引线,将一切因果连在一起。

“我现在去打给她确认!”同事庆幸之余觉得有些惭愧,立刻自告奋勇地去核实信息。

“可是老大,你怎么知道她们的共同点是图书馆?”有人问道。

谁会想到两个月前的路演推广、哭鼻子的年轻女孩随口说出的一句话,竟然也会成为联系起几个受害人之间的线索?

“因为……”工藤在屏幕上调出了一张图片,大家顺着他的视线,一起看向了那模糊不清的照片,是第四名受害者手心的图案。

他说:“这是中心图书馆的标志,他们的馆藏图书上都会有这个印章。”

他这样一说,有人也觉得恍然大悟:“我知道了!第四名受害者手心有印泥,她一定生前用手抓过那个印章!”

“凶手是能接触到图书馆印章的人!”

有人已经在网上搜出了图案,经投影仪一打,完整的红色长方形图案出现在了大家眼前,补全了受害者手心的残缺,那抹红色红得触目惊心,像是死去的四个女孩沉沉的血泪。


工藤的推测得到了印证,之前看起来全然无关的四个女孩,终于被一条线索串在了一起,调查立刻有了全新的方向和动力。工藤随手拿起之前放在桌上的咖啡杯,里面的咖啡已经冷透了,他也顾不上再去换一杯新的,两口灌下去,像是在喝冷掉的胶水。

他一边吩咐同事说:“我们先去图书馆,你们查查看,最近一年之内,或者再早一些时间,有没有什么女性失踪或者死亡的案子和图书馆有关。”

他怀疑第一名受害者并不真的是“第一”,从前很可能还有没被发现的受害人。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明明是夏天的六点多,天色竟然已经全部黑透了,他看着猛烈敲击着玻璃的雨点,心里突然没由来地想,不知道那个家伙现在在哪儿?她有带伞吗?回家了吗?

之前听她说好像是要和步美一起出去,不过她一向细心,这么大的雨,应该不会没带伞吧。

他和同事上了车,路上有个电话打进来,是留在警署的同事:“老大,我查到了!中心图书馆一年前有位新入职的女职员失踪了,叫做中村直美,人一直没找到——资料我发给你了。”

工藤一边开车,副驾上的同事将刚收到的资料拿起来给他看,照片上的女孩与白板上的四位受害者有着相似的黑色长发,对着镜头温和地笑着。

工藤听到耳机里有别的电话拨进来的声音,但那边同事的案情简报一时半会说不完:“当时她突然旷工好几天,上级联系不上她这才报了案,但是我看调查记录,什么也没查到。”

她初来乍到,没什么朋友,但性格温和,对谁都好,跟谁也没矛盾,怎么都查不出个名堂,像是一滴蒸发的水,最后只成为分局诸多悬而未决的案件中,平平无奇的一桩。

“知道了,你把档案从分局调过来,我们并案处理。”他说,“这次一定要抓住他。”

挂掉电话,却发现刚才的未接来电是灰原打来的,他有些奇怪,现在还远远不到他们约定的“报平安”时间,而她这些年在他的生活中几乎销声匿迹,几乎从不主动找他。

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立刻就把电话拨回去,却已经无人接听。

他又不死心地重复打了几次,电话那端的忙音听得人越来越心焦,他又打给了步美,步美的手机直接关机了。

出什么事了?灰原不会随随便便不接电话,步美的手机为什么关了机?

“可恶,快点接电话!”刚好赶上一个红灯,他猛得一脚刹车踩下去,副驾上的同事注意到他十分不好的脸色,问道:“工藤,怎么了?”

“我……”他刚一开口,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定义她,朋友?同学?家人?都不是。

“有两个朋友,突然联系不上了。”他最后还是这样说。

“会不会是去看电影了?”同事说道,“或者在图书馆什么的,手机都要静音的嘛——”

他话音刚落,自己也觉得这句话不太吉利,工藤被他提醒,翻了翻电话簿,找出了步美家的电话,直接就打了过去。

“你问步美呀?她说今天要去图书馆写论文,晚上要去见灰原同学,可能要晚点回来。”步美的妈妈听他说是以前的同学,很爽快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同事看到工藤挂上电话,脸色一片惨白,好像有人凭空揍了他一拳似的。

“老大,怎么了?”

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仍能保持着头脑清醒的搜查一课王牌,此时此刻,终于体会到了大脑一片空白的感觉,他握着方向盘,一时间似乎连怎么开车都忘了。

“老大?”

“工藤!”

他这才回过神,前方的信号灯已经由红转绿,身后催他快点开车的鸣笛声响成一片。

他机械地挂了档向前开,好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对身边的同事流利地报出一串数字:“叫人马上去查这个号码的最后拨号的地方在哪,是不是在图书馆附近。”

那是灰原哀的手机号码,是明明已经疏于联系,却仍牢牢停留在他脑海中的号码,好像他的心中,有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隐蔽角落,里面封存着关于“灰原哀”的一切。

他的心里迷雾遍布,是连他自己也难以窥其真相的扑朔迷离,可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仿佛一阵强风,吹走了一切伪装和掩饰,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他心中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那里留存着他没有选择的、属于江户川柯南的那条路,可那道路不论是崎岖险途,还是繁花似锦,都早已与他无关;而一起埋藏的,还有他所有的年少气盛与自信轻狂,那时候尚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坚信,只要一直不回头地向前走,就一定能找到世间万物背后的真相。

那里也封存着他作为江户川柯南时,说要永远都保护的女孩儿,以及和她有关的所有回忆。

他明明一直都想要珍惜她、保护她,不管是作为江户川柯南,还是工藤新一。

可现在,他却把她弄丢了。




12.



留在警署做技术支援的同事,很快将灰原与步美的手机最后出现讯号的地点定了位,电子屏上闪动的红点,离中心图书馆只有一条街的距离。

大家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两个失去联系的女孩,其中一个明显符合凶手对目标的要求,两个女孩的照片被投影在前面的电子屏上,有同事一看,不禁惊叫出声:“这不是之前和老大一起去现场的那个女孩儿吗?”

“诶?是工藤的朋友吗?”

“我就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各位,请听我说。”通讯器那端的工藤一直在线,他的声音响起来,大家立刻就安静了。

“藤井组,你们主力查半年前图书馆女职员的失踪案,排查她接触过的同事,当时所有在职的人,全部都重新调查。”

“是!”

“上田组,带人和科搜研去信号消失的地点,虽然可能没什么证据留下……但是还是拜托了。”

“我们这就出发!”

……

他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工作,说到最后,他停了一下,这是他的习惯,最后会留半分钟给自己,来回想是否还有疏漏的地方。

可现在他想不到,这一如既往留给自己的半分钟复盘时间,他只听得到自己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声。

去图书馆取证调查的工作,他派了另外的同事去,上级要他立刻回总部指挥工作,他心乱如麻地开着车,脑海里总是忍不住那个雨夜里,背对着他的那个身影。

她声音轻灵,在隆隆雨声几乎微不可闻,她说:“我也很想他。”

你想念谁?一直放不下的又是谁?是再也回不来的江户川吗?

……不是我吗?

他想到自己和她一起把步美从车里扶出来,步美像许多青春正好的女大学生一样,小巧的背包上挂着一串串装饰物,而和那些少女风格鲜明的挂饰格格不入的,是别在包上的一个小小徽章。

侦探徽章也跟着他们一起历经了十年时光,期间经过几次翻新与维修,后来随着移动通讯越来越便捷,徽章的作用逐渐变得微不足道,而侦探团也早已不再活动,连博士也不会再为它更新换代了。

仿佛教科书一样标准的物是人非。

他们两个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那枚徽章上,随即又像是被烫到一样,同时移开了视线。

可步美却仍然将它带在身边,似乎还在期待它某一天会再次响起。

工藤突然回过神来,他立刻拨通了博士的电话:“博士,侦探徽章的信号频率是多少?能不能马上发给我?”

与他们这些心思崎岖曲折的大人不同,步美的念旧是光明正大、明明白白的,她可以直截了当地问灰原,为什么世界上这么多人,却唯独没有一个柯南;她可以十年如一日,将侦探徽章带在身边,好像当时的五人团队,从没有人中途退场。

工藤从博士那拿到了徽章的信号频率,技侦的同事立刻就给出了回复:“有信号!地址我现在就发你!”


侦探徽章发回来的定位,在旧城一个居民区里,旁边临着铁路,房龄最少也有三十年,因为环境太差,周围住户寥寥,黑夜中显出几分阴森的鬼气。

撞门器撞开房门,强光手电的光束在黑暗的室内逡巡,不大的两居室窗帘密闭,客厅里的墙面上,钉着满满一墙的照片,照片里是永远离开人世的五个女孩。

她们在黑暗中看着迟来的救援,脸上的笑容一如往日般灿烂。

警员们四散开去检查不同房间,工藤伸手推开旁边储物间的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呜咽声。

“步美?”他带着同事奔进去,只见狭小逼仄的储物间里,步美嘴上贴着胶布,手脚都被捆在一起,不住挣扎着。

“叫救护员进来!”他身后的同事说道,一边伸手撕下了她嘴上的胶带,他还没来得及问话,步美就哭着说:“他把小哀带走了!你快去救小哀,你快点去救她啊——”

有人割断了她身上的绳索,惊惧交加的女孩呜呜哭起来,她拼命克制着自己,颤抖着给他们讲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等我醒过来,就已经在这里了,小哀比我醒得早,她说那个人应该就是最近一直在作案的连环杀手,可能是因为看到她拿着警视厅的伞,以为她是警察,才会把我们一起抓来。”

工藤的脸色瞬间就白了——那把伞,是他留在玄关的。

被关在储物室的两个女孩靠在一起,犯人还在外面翻看着灰原的包,在找她究竟是不是警察的证据,步美怕得不住发抖,就听旁边的女孩儿轻声说:“你的手机是不是摔坏了?”

“对,刚才就打不开了。”

“你的包还在吗?”

她的背包小巧,斜挎在身上也不怎么显眼,凶手被灰原是警察的猜测吸引了大半注意力,竟然忘了把她的包从身上拿走。

“你的包上别着侦探徽章吧?”她听见灰原在黑暗中说道,她的声音竟然十分平静,“你转过去一些,我们把它打开。”

她们困难地调整着位置,终于灰原被捆在身后的手摸到了那个小小的徽章,她把它打开,然后说:“你听好,等他发现我不是警察,他抓错了人之后,一定会杀人灭口。”

步美不敢哭出声,只是含着泪不住地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太过害怕,还是不敢听她这样冷静地分析现在的情况,灰原说:“你才是他的目标,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会先处理掉我,但这可能得花点时间,我也会想办法拖延时间的。”

“你再坚持一下,一定会有人来救你。”

步美拼命地摇着头,呜咽着说:“我不要,我不要和你分开,我不要你有事……”

那个从小就跟他们不一样的女孩儿,似乎在黑暗中笑了一下,这种时候,她甚至还在安慰她,她说:“别怕。”

“你以前很相信江户川的,对不对?他知道你带着这个徽章,肯定会通过它找到你的。”她柔声说着,“我知道,他让你很伤心,但是……”

他不是故意的,他从没有想过要让任何人伤心。

“你就再相信他一次吧,好不好?”

也许,想念并不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


房间的主人,是名叫石村一男的图书馆职员,证件照上的年轻男人长了张让人看过就忘的脸,带着一副长在脸上般标准而死板的笑。他们在房间里搜出了大量用于监禁虐待的工具,还有受害者们每天的行程、无数被偷拍的照片,他会在跟踪她们一段时间之后,再选择机会下手,将她们绑来这间房子进行施虐。

他们甚至还找到了许多专业书籍,从科搜研的犯罪现场取证教材,到法医科学家的工作流程,甚至还有刑侦犯罪的侦查教学案例——他大概是经过了一番认真的研读,然后照本宣科,将每一处证据都处理得干干净净。

他们原本有人推测凶手极有犯罪天赋,才能做到这样滴水不漏,现在看来却让人哭笑不得,他不过是个认真钻研了警方调查手段的“好学生”。

在关着步美的储物间里,他们找到了掉在角落的图书馆印章,也许是无意中掉在那里,然后碰巧被第四位受害者按在了手心,凶手也许以为那是血迹,便没有在意,于是阴错阳差间成为了最后关键性的线索。

“这里太干净了,肯定不是最后的杀人现场,他肯定还有别的据点,去查他名下的房产、行车和租车记录,把他的照片发给所有分局,在所有路口做排查!”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天文台挂起了红雨预警,天边雷声阵阵,像是要用这一场雨,把这个罪恶盛行的世界彻底洗刷。

医护人员将步美搀扶出去,虽然没受严重的伤,可还是要去医院接受例行检查,路过工藤身边时,她抬手拉住他衣角,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能不能把小哀平安带回来?求你了……”

“……柯南。”





13.



灰原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在了一张椅子上,嘴上紧紧地贴着一道胶带。

她微微挣动了一下,绳结捆得很死,粗糙的麻绳紧紧压在手腕上,她已经有些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

这里似乎是一栋废弃的厂房,天花板很高,头顶吊着个随时可能吹灯拔蜡的灯泡,角落堆着些不知放了多久的建材和麻袋。旁边还有张桌子,上面乱七八糟地接驳了几条线,分别连着几个监控屏幕。另一边是个水池,旁边盖着层防水布,边缘上凝固着些干涸的血迹。

门口传来“吱呀”一声响,那个图书馆职员走了进来,他看到她转醒,在她面前晃了晃她的手机和钱包,微笑着说:“真是没想到,我原本以为你是警察,可把我吓坏了。”

“我对你这样的类型完全没兴趣,可谁让你倒霉呢?你看到了我的脸。”

旁边已经一顺摆开了几把不同型号的刀,说不害怕是假的,她手心藏了个之前从单鞋上扯下来的装饰用的金属片,她在身后磨着捆住手腕的麻绳,为了不引起对方注意,她装作不敢直视他的样子,不动声色地低着头。

那人也并不急着动手,他已经成功杀害了五个人,其中最早的一人,至今仍被那群废物警察当作“失踪”来处理,于是他信心倍增,手法越来越大胆,他做得这样好,为什么不能获得赞美?

“虽然你不是警察,可是我发现了更好玩的东西。”

他得意洋洋地从她钱包里拿出一张照片,然后心满意足地看到原本面无表情的女孩,脸上闪过了一丝错愕的神情。

那是工藤新一的大学毕业照,意气风发的少年人站在镜头前,他手里拿着毕业证书,一手拎着自己的学士帽,说不出的风华正茂。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额前的头发似乎有些奇怪,怎么看,都像是被人剪坏了。可照片里的人似乎对此浑不在意,甚至还有些自得似的,对着镜头露出了自信又明朗的笑容。

照片是用博士新买的单反拍的,他朋友多,人缘也好,于是毕业的时候,大家争着都要和他合照,学校发了毕业纪念相册,他便拜托博士帮自己洗一些照片出来。

而博士又拜托了她:“我常去的那家照相馆最近在装修,你们学校附近有没有可以冲洗照片的地方?”

她答应了,去到照相馆,工作人员和她核对要冲洗的数量和内容时,她才在屏幕上看到了他那张单人照。

被她剪坏的头发,就那样被他毫不掩饰地袒露在阳光下,那是在无数欢乐热闹的大合照中,工藤新一仅有的一张单人照。

仿佛一个只有她掌握着密匙的暗号。

没等她细想,她已经听到自己的声音,她对店员说:“这张单人照,能不能帮我多洗一份?”

照片洗成了相卡尺寸,是恰好可以放进钱夹相片位的大小,可她并不能将他的照片堂而皇之地放在钱包中,来告诉别人和自己,这是一个在她心里享有永久居留权的人。

她钱包的相片位,一直放着她和三个孩子还有博士的合照,而那张有所缺憾的照片下面,便是工藤新一的毕业照。

绝对隐蔽,无人知晓,是唯独她与神明才知晓的秘密,而自从照片放进去后,她也从未将它拿出来再回看。

好像她只是单纯的需要它留在那里,便已经足够。


可现在,这张照片却被一个毫不相关的人拿出来,当作一项战利品,耀武扬威地摆在她眼前,她心下忍不住窜起一阵无名火,而对方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自顾自地说:“这是警视厅那个工藤新一吧?我看他也不过是徒有虚名,毕竟这么久了也没抓到我。”

“他是你男朋友吗?”

他完全没有撕下她嘴上胶带来和她对话的意思,从头到尾都在自言自语:“可是藏在那么隐晦的地方——哦,我知道了。”

“你喜欢他,可他不喜欢你吧?”

被捆着的女孩眼神仿佛浸过寒冰,她沉默着,没发出一点声音。

“我猜对了吗?”那人手里拿着刀,眼里是病态而兴奋的光,他亢奋地像是发现了新玩具的小孩:“原来我们是同类。”

——都是不被爱的人。

“他们才是恶人,对吧?”

都是中村直美的错,明明在图书馆的时候,她总会对他露出友好的微笑,他塞在她柜子里的信,她都收下了,他跟在她后面送她回家,她也从没有阻止过,可为什么在他提出要交往的时候,她居然摆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然后说:“对不起,可是我们根本不认识吧?”

是因为她说谎,他才迫不得已杀了她。

而之后那些女孩,无一例外,都一样虚伪——那个在外面做饮料展销的女孩,明明问过他图书馆洗手间在哪里,还热情地跟他道别,可下一次见面,却装作不认识。那个经常来借书的女孩,明明每天都有在他面前办理业务,每次都会和他说“谢谢”,可走出图书馆,看到他,却像是对陌生人一样!

不可饶恕,这些虚伪的女人不可饶恕。

“我明明为她做了那么多事,她居然说不喜欢我,根本不认识我——你说,她该不该死?”

“你理解我的吧?”那人热切地望着她,“我看你的手机,最后一个电话也是打给 ‘工藤 ’,你希望他来救你吧?可是你看,他不是没有接吗?”

灰原沉默地垂着头,他用刀尖挑起她下巴,逼迫她抬头,冰冷的刀尖已经刺到了她的喉咙,皮肤被划破,有一些血流了出来。

“你看起来完全不害怕,”他审视地打量着她,随即似乎领会到了原因,“也对,因为我们是同类,所以你不怕我。”

“那你也想要他去死,对不对?”

她蓝色的眼睛里像是冰面乍破,他满意地欣赏着她极力克制可仍然显出强烈情绪的眼神,而这时他的手机响起了提示音,他低头一看,他安装在自己家的摄像头发回了实时的监控提示,警察已经破门而入,短短片刻间,便将他的下一道“正餐”抢走了!

他顿时怒不可遏,手上一用力,刀尖朝下,顿时就扎进了面前女孩的肩膀,看着她疼得整个身子忍不住蜷起来,可又动弹不得,又获得了施虐的快感。

被发现了也没关系,还有办法,他不住地对自己说道。

他把刀尖从女孩的肩上拔出来,带出一串血迹,他心满意足地欣赏着她因痛而皱起的眉,说:“很痛吧?”

“告诉你一个秘密,杀掉那些不喜欢你的人,就不会痛了。”

他从地上捡起她的手机,重新开机,他找到了工藤的电话,一边拨号,一边从旁边的纸袋中拿出一把枪,微笑着说:“我来帮你杀掉这个不爱你的人,你觉得怎么样?”


“老大,查到了!出城的七号公路摄像头拍到了这个石村一男,车是租来的,我和车行的老板确认过了,虽然是用假名租的,但错不了,就是他!”

工藤还没来得及说话,手机便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灰原。

他呼吸一滞,抬手让控制室里的人都安静下来,示意技侦同事准备信号定位,得到确定的手势后,他接起了电话。

“灰原?”他的声音在发颤,自己却没有发觉。

但他并没有听到那个总是略带嘲讽笑意的声音。

对方让他不许带武器,不许带后援,自己开车到市郊的一个废弃面粉厂去。

“如果让我发现你有任何一点做不到,我就立刻杀了她。”

“我答应你,”工藤不顾同事劝阻的神情,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但你不要伤害她。”

“啊,那太迟了,你们刚才抢走了我的晚餐,我气不过,已经捅了她一刀。”那边的人吃吃笑起来:“不过,我是讲道理的人,我会让她活到你来的时候的。”

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灰原左肩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虽没伤到主要血管,但伤口毕竟不浅,她浅色的上衣一半已经被染红了,她估计了一下失血量,来估算自己离失去意识还有多久。

左肩动不了,她将手中的金属片换到了右手,继续机械地磨着手腕上的绳索,她不想就这样坐以待毙,还想要给自己挣出一线生机。

可说来好笑,曾经有段时间,她是真心真意地不想活了。

现在她已经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却成天都能听到周围人动辄就说“不想活了”,论文被拒会说,和对象分手会说,喜欢的球队输球、没买到喜欢的限量款、天气太冷、太热、生活太无趣,都会随口来一句生无可恋的“不想活了”。

可明明会在意这些事情的人,才是真真正正想要活着的人,他们从不知道真正的“不想活”是怎样的。

那时候她初来乍到地在博士家寄居,天大地大,却感觉无处可去。她每夜都无法入睡,每天都提心吊胆。她所有重要的人都阴阳相隔,所有重要的事都烟消云散,她觉得命运不公,却也不想反抗了。

就这样吧?她无数次地这样想,我认命,我服输。

原来想要心安理得地“活着”,比制造逆转时间的药物还要难。

如果真的有下辈子的话——她这样安慰自己,我再好好地活一次吧。

要抓紧时间,和亲人度过无法取代的时光,要告诉他们,他们对自己有多重要。她要像步美那样,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全部都要大声讲出来,她想要和珍视的朋友们一起在夏天放烟花,想要和喜欢的男孩一年一岁地一起长大,想把他的照片光明正大地放在随时想看就能看到的地方,更想堂堂正正地站在他面前,对他说“我喜欢你”——哪怕被拒绝也无所谓,因为我这样好,如果你不喜欢我,那是你的损失。

她不会再把自己的真心藏得密不透风,不会再当一个犹豫不前的胆小鬼。

可她这一生,大约就是事与愿违的集合体,每一次她选择放手的时候,总会有一个人不由分说地冲进来,把她的计划全盘打乱。

他把她带离爆炸的巴士,不停倒数的炸弹,组织冰冷的枪口,他根本不管她到底做了多少心理建设才迈出那一步,却只对她说,不要逃避自己的命运。

就好像她能在这个不怎么惹人喜欢的世界上活下去,对他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那样。

然后时间飞逝,曾经只想去死的她,竟也重新获得了另一个平安无事的十年。

到现在,那些“不想活了”的想法已经离她远去,她想活下去,想完成自己没做完的研究,想成为一个真正的科学家,用自己的知识和双手,为需要帮助的人做出赋予他们希望的药物。她还想再和步美他们一起去放烟花,从今往后的每一年,每一个夏天都要去。

就算少了一个人,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烟花还是会一样好看。

而且,她也还想再多看一眼那个人的背影。

一眼,许多眼——如果就能这样用尽这一生所有注视的目光。

现在的她,不会再去思考关于下辈子的假设,毕竟命运总喜欢和她开玩笑,这一次是让她阴错阳差地活下来,让她太迟遇到一个喜欢的人。

但如果重来的话,也许就不会再遇到了吧?

工藤新一不会再和灰原哀或者宫野志保相遇。

不能长久相伴,无法真实拥有,真的不如从没有遇到过吗?

不是的。灰原哀的答案,是不管重来多少次,不管给她多少次选择的机会,她都会希望能和那个人再遇见。


一盆冷水迎面泼下,她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已经失去意识,对面阴森微笑着的男人看她转醒,用枪顶着她的额头,说:“那个警察到了,你想不想看我杀了他?”

她头很沉,不知道是否已经开始发烧,却感到身后捆住手腕的绳索有所松脱。

那人也并不在意她的回答,他眼底燃烧着穷途末路的疯狂,伴着窗外的电闪雷鸣,他疯疯癫癫地自言自语着:“明明我为了她们做了那么多事!我送她们回家,给她们写信,在她们楼下站一整夜,明明我做了这么多——”

“为什么她们都不爱我?!”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爱是稀缺品,而且与自我感动相生相克,是世界上唯一无法等价交换、不受任何掌控的东西。

窗外有车灯闪过,应该是工藤依照约定开车到了,他拿起手机,一边用枪抵着她一边说:“等会你告诉他,你被关在地下室,要他去救你。”

他伸手撕下了她嘴上的胶带,猛烈的痛感让她神志清醒不少,而他伸过来的袖口上,有一股淡淡的汽油味。

这个废弃的面粉工厂从前是他父亲所开,后来遇上经济危机工厂倒闭,受不了刺激的父母在工厂悬梁自尽,后来这里就成了一片无人问津的废墟。

地下室还存放着当时没能销售出去的存货,他在里面布置了汽油和点火器,只要按下手里的遥控按钮,别说地下室,整个厂房都会被炸上天。

“你告诉他,让他到地下室去——然后我就带你出去。”

这当然是骗人的,将那个警察骗进来,自己从这里出去以后,他就会按下爆炸的按钮然后逃走,她的死活他并不关心。

他一手拿着枪,一边将手机递到了她面前——拨号界面的备注名,是平平无奇的“工藤”,被拨号界面掩盖着的,是她和工藤的聊天记录,里面空空如也,也不奇怪,毕竟他们不熟,平时也不会经常联络。

可那聊天界面的背景,是一座落满大雪的山,积雪下的群山在黑夜中沉睡,山脚下温泉雾气缭绕,是连时间都会却步的世外桃源。

它们亘古不变,永远静默,会永远为27岁的工藤新一和17岁的灰原哀保守秘密——即使相隔了十年光阴的人,也能互相依偎,踏上同一条归途。

在那人着魔一般的“不爱我的人都该死”的声音中,电话接通了,他等着那个猎物被骗进圈套,恶狠狠地说:“让他去地下室,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然后就听到那个女孩儿开了口,她声音很冷,像是冬天未成冰的落雨,她对着电话干脆利落地说:“有炸弹,别进来。”

“你——”

他惊怒交加,手指不由自主地就去扣扳机,可她手上的绳索不知何时已脱落在地,刚才好像还奄奄一息的女孩反手抄起身后的椅子,狠狠朝他砸了过来。

事发突然,窗外炸起一声响雷,一道闪电仿佛就在窗外劈下,他一时不察被砸了个正着,手中的枪脱了手,在地上打着旋儿甩了出去。

两个人都不要命似的扑向了那把枪,灰原先他一步将枪握在手中,却被他用刀再次捅进了肩膀,她想要瞄准他手中的遥控器,子弹却因为伤口撕裂的疼痛而打偏。

子弹打进了对面人的小腹,中枪的一瞬间,疯狂分泌的肾上腺素欺骗了感官,他不觉得痛,只觉得怒火中烧,手上用力将扎在她肩头的刀扎得更深:“你竟然骗我!”

可那个明明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的女孩,嘴角却带着一丝有些残忍的笑意,她咬着牙,语言远比刀锋更锐利。

她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咬着牙替那些无辜冤死的女孩说道:“别自作多情了,她们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

“而且……谁和你一样?”

她从不自作多情,绝不自欺欺人,付出的时候就没想过要得到回报,选择的时候就知道永远没得回头。

那人像是发现了什么绝顶好笑的事一样,他猛得拔出灰原肩头那把刀,飞扬的血溅了他一头一脸,他高声大笑道:“我懂了,我懂了!你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想他死——那你们一起去死吧!”

在已近疯癫的大笑声中,他按下了手上的遥控按钮。

地下室堆积的大量面粉遇到明火,顷刻间就轰然炸开,隆隆爆炸声像是从地心传来,粉尘爆炸的巨大冲击波掀翻了年久失修的墙面地砖,冲天的火焰节节蹿升,和倾泻而下的暴雨分庭抗礼,烈焰照亮了半边夜空。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她坐在即将爆炸的巴士后座,在心里对姐姐说,我真傻,对不对?

姐姐没能回答的问题,她现在终于可以回答自己。

是有点傻,可没有办法啊。

只是这一次,结局会不同了吧?

毕竟就算是假面超人,也不是每一次都能够准时出场。





14.



但她的命运似乎就是许多事与愿违的集合,这一次,她又猜错了。

熊熊火海中,有人冲进来一把抱起她,像许多年前那样将她密不透风地护在怀里,从旁边破窗而出。

爆炸的冲击让他们在泥泞的地面上滚出好远才停下,那人一直牢牢将她按在身前,巨大的爆炸声暂时剥夺了她的听力,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她靠在他心口位置,似乎能听到这个人疯狂而剧烈的心跳声。

工藤新一手指紧紧地插在她发间,一手揽着她后背,将她牢牢地困在自己怀中,他那样用力,似乎忘记这样会弄疼她,此时此刻,他只恨不得将这个人一寸寸揉进自己的骨骼与血肉,这样便不再担心所有的隔阂与阻碍,一呼一吸,一寸一缕,他们永远都不再分开。

“工藤!!”

“老大!你怎么样?!”

现场乱作一团,消防和警车鸣笛声此起彼伏,红蓝爆闪灯在漆黑雨夜中不停闪烁,心急如焚的同事们奔上来,可爆炸带来的后遗症让他耳中只剩嗡嗡轰鸣声,根本听不见旁人在说什么。

他只是死死搂着怀里的女孩,像是守财奴守着他一生最珍惜的宝物,无论如何都不愿放手。

“老大,你松松手!”同事看他们两个一身血,急得简直团团转,源源不断的雨水不停落在身上,工藤似乎这才回过神来,他急忙松开怀里的人,她肩头的伤口仍在流血,整个上衣被血浸得近乎看不出原本的底色。

有同事送来了急救箱,工藤退却了旁人,自己来帮她包扎。刚才电话接通,她用一句简简单单的“有炸弹,别进来”就结束了对话,通话中断的下一秒,他就听到了巨大的爆炸声。

那爆炸的源头仿佛是他的胸腔,引爆的是他的心脏,他的每一滴血液都是明火,顷刻间就将他心里埋藏的恐惧炸了个无所遁形。

只差一点,如果他再来晚一步,如果——

他根本不敢往下想。

然而压下了那无端的恐惧,他心中却剩下一股说不出的无名火,可她像是没有痛觉那样,神态自若地从他手里拿过止血的绷带,自己按住了伤口。

这个微小的回避手势像一阵劲风,顷刻便将那火苗吹得熯天炽地,他没头没尾地问:“为什么不等我来?”

“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不自觉就很大声,其中的怒火完全掩饰不住,周围的同事都被他吓到,与他共事多年,从未见过工藤新一发这样大的火。

她听不清声音,可看他一脸压抑的愤怒,似乎也猜到他在说什么。

那按下爆炸按钮的疯子说,是因为她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想他有事。

可这道题,灰原哀却不知如何作答。她固然想活下去,却也想他一生平安顺遂,可如果两者之间有冲突,她总会选择后者。

但这样的选择,她并不能宣之于口。

“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甚至有几分咄咄逼人起来,那些毫无头绪的怒火好像渗入了他的每一滴血液,在他血管中不住沸腾鼓噪,进过身体循环,入侵了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处角落,烧得他痛不欲生——他明知道她这样做的原因,因为她不想他涉险,因为有危险时,她总会习惯性把自己当作可牺牲的那一方。

好像这已成了她本能的一部分,不管那些黑暗的时间过去过久,她都会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是可以被牺牲、能够被放弃的。

“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自己有多重要?

他握着她的手臂,那些火已烧到了他眼底,并着无名的怒火、无能为力和几分委屈,将他逼得双眼通红。

工藤新一红着眼眶问:“我明明告诉过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

可你为什么不肯等我来?

他声音沙哑得像是从破旧风箱中传出,他问:“因为你不再相信我了,对吗?”

因为你喜欢的人是江户川,一直想念的人是江户川,而那个说永远都会保护你的人,也是江户川。

可是,那个管朝夕相处的江户川叫“工藤”的人是你,说灰原哀和工藤不熟的人也是你。

——那我呢?

工藤新一低下头去,他紧紧攥着女孩满是尘土和血迹的手,明明手是触手可及,人是近在咫尺,可真心却像是隔海隔山岳,一眼望不到尽头。

明明不管是江户川还是工藤,他们都绝对不想和灰原哀成为陌生人,只可惜他那时候并未能意识到,原来放弃做江户川,也意味着要放弃她。

下一秒,灰原感觉有水落在了自己手背上。

一滴,两滴,它们不断落下,冲开她手背上的灰尘血迹,又轻轻巧巧地沿着皮肤纹路滑落。

头顶明明有警署的同事帮他们撑着伞,所以并不是雨水,那细微的水光全数涌进她心底,却变作汛期洪水一般,霎时间就将她心中所有的防线冲得尸骨无存。

她轻轻动了动手指,片刻踟蹰间,她几乎忍不住想去碰触他通红的眼眶,想把他搂在怀里,想要去回握他的手。

地面上突然有东西震动起来——是工藤跌落在地的手机。

生活工作日日不同,可行事历并不变更,他的手机在地面上嗡嗡震动着,气势十足地发出一如往常的提醒铃声,而那最新的一条提示上,写着“给兰打电话”。

一道青紫色的闪电划破夜空,雷声隆隆,雨越下越大。

她终于回过神来,随即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自嘲地笑了一下。

明明她觉得喉咙发紧,浑身发冷,却还是一如既往用略带嘲讽的口吻问:“工藤,你想听我怎么回答你呢?”

“我的答案,你推理不出吗?”

她垂下眼,因为失血而显得苍白的脸上,笑容又讽刺、又悲悯。

“我一直喜欢的人是江户川。”

“我一直想念的人,也是江户川。”

工藤新一脸色惨白,感觉像是被人徒手捏住了心脏,舒张不能的心房无法将血液泵向全身,那种仿佛窒息的感觉让他嘴唇无声翕动,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来得太迟的真心话,就像一条过了有效时限的验证码,已经过期,已经无用。

“你非要听到我这样说,又有什么用呢?”

她轻轻闭上眼,藏起了眼底所有的自嘲:“难道你能让时光倒流吗?”


姗姗来迟的救护车终于呼啸着急刹在不远处,救护员抬着担架急匆匆地朝他们奔来,大声询问着:“伤员情况怎么样?”

同事们对这剑拔弩张又暗流汹涌的气氛实在毫无头绪,听到救护车来简直是如获大赦,连忙上前分别扶起他们两个,把他们带向不同的救护车。

工藤顾不得救护员按着自己的手,忍不住回头去找她的身影,然后看到她也回头了。

雨声隆隆,仍未扑灭的烈火将天色烧得通红,负责善后的警员和消防来来往往,杂乱的脚步声,响个不停的警笛声,未见停歇的暴雨,就这样将他们隔开。

暴雨冲刷土地,在地面刷出一条泥泞不堪的水流,踩下去水花四溅,着实让人狼狈不堪。

河水无情,总会淹没那些不知天高地厚、妄图渡河的人。

陈年的河床上尸骸遍地,无人生还。




15.



天气越来越热,高温预警已成为每日常态,而轰动一时的连环凶杀案,也终于在这样的酷暑中结案了。

凶手在爆炸中当场毙命,后来警方从他的日记中发现线索,找到了最初失踪的图书馆女职员的尸体,就埋在废弃工厂外的树林中。死因是被重物击打后脑造成的蛛网膜下出血,是典型的激情杀人。

而这一桩在当时未被重视的“失踪”案,为他之后愈发大胆的犯罪埋下了祸患的火种。

得到消息从外地赶来的受害者双亲,在警署的会客室里茫然呆坐,明明年纪不过五十上下,却已经满头白发,看着远比同龄人更苍老。

负责接待的警官和负责验尸的法医一起为他们讲述了案件的经过:“中村小姐和凶手工作于同一家图书馆,但两人并不相识。凶手对中村小姐有着异常的迷恋,他幻想她喜欢自己,然后跟踪她、监视她、最后……”

“因为中村小姐拒绝了他,便将她杀害。”

“这么说、这么说……”憔悴的女人将脸埋在了掌心,她声音绝望而沙哑,像是生锈机器上被迫转动的齿轮,“警官,她永远不会再回家了,是吗?”

悲恸欲绝的夫妇紧紧揽住对方,在经过漫长的惶恐、等待和心存侥幸后,终于崩溃地痛哭出声。

水落石出的确切真相,真的好吗?

打破别人最后的幻想与安慰,真的好吗?

这样的问题,警官与法医回答不了,站在门口静静望着他们的工藤新一同样无法回答。

真相固然只有一个,可不同人眼中,难免会看到不同真相,而真相又不会只是一团花团锦簇,让人人都爱不释手——它也会是刀锋、是十字架、是沾上就难洗掉的污泥浊水,是压在所有知情人心里卸不掉的一杆秤。

是要活在被真相刺痛的真实中,还是被谎言包围的温室里,千千万人会有千千万种抉择,不应由旁人来评头论足。

而等到最后的结案文书完成时,最酷热的夏日已经走到了末尾,周刊杂志也找到了新的话题,现代社会的车轮以超高速旋转,群众记忆时限很短,可能不等夏天结束,就会把这件轰动一时的大案抛之脑后,往后茶余饭后时再提起,也不过是众多新闻中平平无奇的一例。

唯独逝去的女孩们永远留在了这个夏天,但一切到此,终于尘埃落定。

有惊无险逃过一劫的吉田步美,也过完自己的暑假,要回学校去了,她没要父母送,打算自己去车站。

开车之前,她给灰原打了个电话:“小哀,我要回学校啦,等寒假回来,我们再一起放烟花!”

电话那边闹哄哄的,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她听见灰原笑话她:“又说傻话,谁会在冬天放烟花?”

那天灰原被救出来之后,也被送到了她所在的医院,得到消息后,她就急着要赶过去,但不管是医生还是护士都不让。

但这可阻挡不了她,病房熄灯以后,趁着走廊里的值班护士不注意,她偷偷地溜了出来。

一想到这次差点就要再也见不到灰原,她心口就堵得想哭,可又害怕被人发现,便强忍着眼泪到了灰原的病房外。她想,一直都是小哀保护我,这一次,要换我来陪着她——这样她醒来的时候,看到旁边有人,就不会害怕了。

她这么想着,便伸手拉开了病房的门,可没想到的是,那里面已经有一个人在了。

工藤新一从爆炸现场死里逃生,医生说什么都要让他留院观察一宿,他身上套着病号服,坐在病床边,在黑暗中静静望着躺在那里的女孩,宛如一尊雕像。

他的脸上有许多玻璃炸开时擦伤的细小伤口,整个人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憔悴,他安静地望着她,随即抬起手,将她额前的一缕乱发轻轻拨去一边。

那样的小心翼翼,那样的珍视又温柔。

吉田步美站在门口,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工藤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到她,步美尴尬地低下了头,随即听到他似乎像是开玩笑地说:“看来今晚越狱的,不止我一个啊。”

这样若无其事的语气恰到好处地安抚了她的尴尬,她回答说:“我……我害怕小哀醒来会害怕。”

听到她的回答,他似乎是笑了,步美感觉他目光里似乎有种很沉重的东西,让他显得说不出的心事重重,可那视线落在小哀身上,又显得那样轻和温柔,似乎生怕这样的注视会将她惊醒一样。

他低声说:“对啊,她是个胆小鬼。”

她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刀枪不入、无所不能,他从前明明知道的,却一次又一次地被她骗过,到最后,连他几乎也要忘了。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不过我也没有资格说她,因为我也是。”

他轻轻握着女孩搭在床边的手,在心中默默说道,可是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步美没听清他说什么,她不懂工藤新一的心事,对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是一知半解,但她看着他的背影,无端想起了自己曾经喜欢的那个男孩,明明从前,她看着工藤新一,总会固执地觉得,他和柯南并不相像。

可今晚不知道有什么奇妙的魔法,她看着他那样陪在小哀身边,竟会有种“那就是柯南”的错觉。

但是,仿佛也就是这一刻,她才真真正正意识到,柯南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她握着门把手,轻声说:“谢谢你救了我。”

工藤新一听到她这样说,刚准备习惯性地说“不用”,就听到门口的女孩儿继续道:“被关起来的时候,小哀和我讲,她说……”

“柯南知道我一直戴着侦探徽章,他一定会来救我的。”

“小哀问我,能不能再相信柯南一次。”

灰原哀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江户川柯南的人,她最明白他,最信任他,她说他会来,他就一定会来。

“谢谢你来救我,也谢谢你救了小哀。”泪光闪闪中,步美注视着那个身影,“柯南。”

工藤怔住了,步美却觉得像是如释重负,好像终于松开了肩上一直背着的旧书包。随身多年的旧书包里,固然装着许多美好回忆,每一件拿出来都可以回味很久,是她最最珍贵的宝物。

可前面路还那样长,一直背着不放的话,怎么大步向前走呢?

她说完,就回手带上门,快步朝自己的病房跑去,然后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她去看灰原的时候,工藤已经不在了,步美一看灰原苏醒过来,这才又被勾起了天大的委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句话都说不完整。

灰原被她逗笑了:“吉田小姐,你这哭法,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抢救无效了呢。”

她又哭又笑:“不许你说这种话!”

灰原看着她,突然说道:“等出院以后,一起去放烟花吧?”

等她出院的时候,他们四个人真的一起去了,就在护城河的河堤上,夏夜傍晚的河边有不少散步的人,四个已经是大学生的人,从袋子里拿出和旧日一模一样的团子烟花,在夜色中将它点燃。

细细的火花闪啊闪,在空中划过,仿佛一颗颗小小流星,花火照亮对面灰原的脸,步美突然问道:“哎呀,我以前是不是许过愿,说要每一年都和你们一起放烟花?”

原来那约定太过仓促,连当初许愿的小孩子自己都快要忘了。

灰原促狭地说:“对,你不仅说过,你还指着飞机当流星,叫大家快许愿呢。”

元太和光彦一起大笑起来,步美一边笑,一边故作恼羞成怒地追着灰原,两个青春正好的女孩儿在河堤上追逐打闹,笑声被夜风吹得很远。

步美突然说:“小哀,我们以后每年都来吧?”

可能是结案有太多工作要忙,自从那天在深夜的病房中见过一次后,步美再没看到工藤新一,细心的女孩直觉他和灰原之间发生了些什么,却并没有再向灰原询问。

她只是挽着灰原的手臂说:“柯南不来也不要紧,你还有我们。”

然后她看到对面的女孩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轻轻笑了。


今天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一副随时都可能要下雨的样子。工藤新一和同事站在警视厅正门前,刚刚送走最后一位前来领取遗物的受害者家属。他们一直目送着那个佝偻的背影消失在了街角,人世苦别离,被留下的人虽然难捱,但也总会找到可行的方式活下去。

同事叹了口气,公职人员有法定假期,可犯罪分子全年无休,搜查一课手头并不只有这一桩案子,他准备回办公室去,却发现工藤并没有这个意思。

“工藤,你不回去吗?”他问道。

“嗯,”工藤应道,“我请了下午的假。”

“哦,要去陪女朋友吗?也是,终于结了个大案子——”

工藤新一却回答:“不是,我现在没有女朋友。”

“啊?”同事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心想这搜查一课的风水怕不是真的有问题,连仅有的一个有对象的人都容不下——他一边想着,一边又敏锐地发现,工藤今天有几分不寻常。

他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白衬衫牛仔裤和球鞋,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清爽,让他显得有些小。而近年来时常萦绕在他身上的那种思虑和压抑,现在似乎也消失无踪了,他的眼睛闪闪发亮,似乎对接下来要去做的事充满了不安,但是又有种迫不及待的渴望。

这样的转变,让他几乎显得像是另外一个人了。

同事好奇地问:“那你这是要去哪儿?”

工藤没有回答,只是背对着他摆了摆手算作道别,他的脚步轻快,走着走着,忍不住就小跑了起来,从背影都能看出他的迫不及待。

还说不是去见女朋友?同事气呼呼地想,我眼睛都要瞎了。


灰原的学校是今天开学,原本这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可是井上是个最爱凑热闹的人,哪儿有热闹,哪儿就有她。

井上理直气壮地说:“反正你论文都交上去了,现在也没事做,不如跟我一起去迎新。”

也不知道本科生开学,她这么兴奋做什么。

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井上说:“当然是为了给实验室筛选未来刷试管的后备人才呀!”

不管什么学校,开学第一天总是人满为患,灰原被这过于热闹的环境吵得有些头疼,待了不到半小时就受不了,她找借口说要去透透气,这才从里面解脱。

她拿着自己的几本书,从行政楼往实验室走去,学校里人来人往,新人的面孔总是特别好分辨,因为那种脸上的新奇和期待是旁人所无法伪装的。他们拿着报道的资料和表格,在陌生的校园里走着看着,已经要忍不住开始畅想自己未来的象牙塔生活。

看着那些青春洋溢的面孔,她嘴角忍不住也带上了一丝笑意。

可走到实验楼的不远处,她却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前面有高年级学生在带着新生参观实验楼,楼下围着不少人,可那样人流攒动中,她还是一眼就望到了站在台阶下的那个人。

可能因为注视过太多次他的背影,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周围有多少人,只要一眼,她就能够将他从千万人中分辨。

工藤新一站在一群新生的队尾,背对着她,手上似乎还拿着不少宣传单张,应该是一路走进来一路被人塞在手里的,他听着前面的高年级学生讲着实验楼的建立落成和用途,时不时还捧场地点一下头。

他穿着简简单单的白色衬衫和球鞋牛仔裤,和身边的大学新生站在一起,乍一看,竟没什么不同。

似乎感应到了背后注视的目光,他转过身来,向身后望去。

他们的视线交汇,她看到许多明亮的神采一点点地填进那双熟悉的眼睛里,随即他大步流星地朝她跑了过来——风吹起他额前的头发和衬衫的衣角,像是从她钱包中的那张照片里走出来的人,说不出的意气风发又自信明朗。

他就这样向她跑来,一步步都像是踩着她心跳的节拍,明明路程不远,他却显得那样急切,似乎他为这个时刻已经等了太久太久,连多的一分一秒,都不想再等。

工藤新一在她面前站定,明明是个多云的阴天,可他身上却像是有光,几乎晃得她睁不开眼。

她垂下眼,似乎想要避开那光芒,嘴角挂着一如既往的调侃笑容,假装一切如常,原本也是她的拿手好戏。

“大侦探,你今天也开学吗?”

“我……”工藤新一有点紧张,有些忐忑,他听见自己因为紧张而有些紧绷的声音,“灰原,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哦?”她问,“去哪里?”

他望着她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去十年前。”

十年前,被无形的命运之手推搡前进的少女,用一颗尚未研制成功的药丸,扭转了两个人的时间与人生,而这段意外,却莫名成为了她总是事与愿违人生中,难得的宝物。

可世间万物皆有准则,逆转时间的人,总要为自己从诸神处偷来的吉光片羽付出代价。

她得到了原本不曾奢求的一束光,失去了注定不能永远并肩的一个人。

那一天的暴雨与烈火中,她问他,难道你能让时间倒流吗?

这是她在强人所难,她知道他不能,自己也不能,总有人会被困在过去,却从没有人能随心所欲地扭转时间。

——毕竟这是人世间留存的,关于“时间”唯一的真相。

于是抱着书本的女孩轻笑出声:“不要开玩笑了,工藤。”

可这不是工藤新一看到的真相。

他永远对真相着迷,永远放不下对追本溯源的执念,可却鲜少会这样窥视自己的心。

可这一次他却意外地看到了自己心底的真相——原来不管工藤新一也好,江户川柯南也好,他们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再重来多少次,都想要得到眼前这个人百分百的信任,都不想和眼前这个人说“再见”。

她是比时间更真实的意义。

“不是开玩笑。”他笃定地说,“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灰原有几分好笑地看着他,可下一秒,却整个人都愣住。

工藤新一从口袋里拿出一副黑框眼镜,他将它架在鼻梁上,镜框方方正正,像是有着世界上最神奇的魔法,显得他整个人都有几分孩子气起来。

假如她曾有放任自己幻想过,如果江户川柯南能够获得长大的机会,那他会是什么样子?

这一刻,她望着那双镜片后的眼睛,突然得到了答案。

那是一双世界上最明亮、最坚定、任何迷茫与阴霾都无法污染的眼睛,这是她一直喜欢的那个人,一直想念的那个人——他有着世界上最纯粹热烈的勇气,和最干净正直的眼神。

时间可以倒流吗?

人能够第二次踏入同一条河吗?

他向面前怔住的女孩伸出手,信誓旦旦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可以的,灰原,我保证。”

“时间可以倒流。”

“只要你握住我的手。”

实验楼旁的道路上栽种着两排高大的杨树,茂盛的枝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风吹散了阴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向地面,细碎金光在地面汇聚,又随风而动,宛如一条缓缓流动的长河。

灰原哀站原地,静静地望着伸向她的那只手。

校园中响起了午间广播,远处的足球场传来训练队响亮的口号,不断有新生从他们身旁经过,他们要去向充满希望的未来和新生活,那些话语和笑声都传得很远。

又一阵风吹过,吹得树影摇曳,吹得那条光河波浪起伏,他站在对岸望着她,好像已经等了一生那么久。

她可能犹豫了很久,也可能没有犹豫过——和煦微风中,她向前一步,踏进了那片波光粼粼中。

阳光刺破云层,阴霾数日的天空,终于彻底放了晴。

而她握住他的手,仿佛握住一整个光明灿烂的太阳。





—The End—





字数管理失败,没想到这么长。

全文完,感谢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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